侯二踩着张奎没有松开,反而因为李世欢的到来,又加了几分力道。张奎发出一声被压抑在喉咙里的痛哼,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弹动了一下,便彻底瘫软下去,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因断肋之痛而无法控制的哆嗦。
李世欢的目光从张奎身上移开,再次扫过那片狼藉的战场。
尸体,大多是穿着破烂皮袄、甚至裹着草席的流民。鲜血从他们身下汩汩流出,在冰冷的雪地上蜿蜒。
还活着的七个俘虏,磕头已经变成了无意识的机械动作,额头一片血肉模糊,混合着雪水泥土,糊在脸上,他们不敢看李世欢,也不敢看侯二,只是朝着大概的方向,重复着“饶命”的哀告,声音嘶哑。
侯二麾下的老兵们已经收刀入鞘,沉默地站在尸体与俘虏之间,形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。他们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只有愤怒和冷漠,偶尔看向那些俘虏时,眼神里会掠过毫不掩饰的杀意。
“将军,”侯二抬起头,他瓮声问道,“这些没死的杂碎,怎么处置?一并砍了省事!”
他话音刚落,那七个俘虏的哀嚎声瞬间拔高,磕头声嘣嘣的更大声的响起来。
李世欢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的视线越过众人,投向了那洞开的粮仓大门。门锁被暴力砸坏,歪斜地挂在门上。门口散落着几袋粮食,其中一个袋子破了巨大的口子,金黄的粟米和黑色的豆子泼洒出来,大部分浸入了血水泥泞之中。
司马达不知何时也赶到了,他没有靠近,而是站在几步外,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些被污染的粮食。他的嘴唇微微翕动,手紧紧攥着袍袖,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。
李世欢终于动了。他迈开步子,靴子踩在冻结的血冰上,发出“咔嚓”的轻响。他走到粮仓门口,蹲下身,伸手从那个破开的袋子里,抓起一把混合了血水、泥泞和粟米的混合物。
他缓缓站起身,摊开手掌,让那污秽的混合物从指缝间滑落。他的动作很慢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手上。
“我们还有多少存粮?”李世欢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他问的是司马达,眼睛却看着手中残留的污渍。
司马达深吸一口冰冷的、带着血腥的空气,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惜:“回将军……若按前令配给,不足五十日。如今……又糟蹋了这些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,但意思所有人都懂。雪上加霜。
李世欢甩了甩手,将最后一点污物甩掉。他转过身,面向侯二,面向所有在场的老兵,也面向那些在营房里偷偷窥视的、无数双惊疑不定的眼睛。
“侯二。”
“末将在!”
“带你的人,清理干净。尸体拖到营外,找地方埋了。”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日常杂务。
“那他们呢?”侯二用刀尖指了指那几个磕头不止的俘虏。
李世欢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七个人,短暂地停留了一瞬。
“分开看押。严加看守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接近,也不得私自用刑。”
侯二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和不满,但他对李世欢的命令不会问,只会服从,还是抱拳应道:“遵令!”
“司马先生。”
“属下在。”司马达连忙上前一步。
“清点粮仓损失,详细记录在案。能抢救回来的,一粒也不许浪费。”
“是。”
安排完这些,李世欢不再停留。他迈步,沿着来时的路,踏着雪回营房去了。侯二立刻指挥人手开始搬运尸体,呵斥着将俘虏拖走。司马达则带着两个文吏,开始统计粮仓。
李世欢走得很慢。
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,有侯二和老兵们的忠诚与快意,有俘虏们的恐惧与乞怜,有暗处流民们的害怕与彷徨,或许,还有隐藏在更深处的怨恨。
回到中军帐,亲兵想要跟进来,被他挥手屏退。
帐内,炭火已经彻底熄灭,连一丝余温都没有了。寒气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,比帐外似乎更加刺骨。
李世欢走到案前,没有点燃油灯,就那么在黑暗中坐下。他眼前反复浮现的,是张奎那张扭曲的脸,是泼洒的粮食,是司马达心痛的眼神。
他虽然平叛了内部的叛乱。
但他没有丝毫喜悦。
这不是抗击外敌,不是打土匪。这是内部的倾轧,是绝望下的自相残杀。流的每一滴血,浪费的每一粒粮,都是在削弱这个刚刚诞生的、脆弱不堪的集体生存下去的本钱。
“格杀勿论……”他在黑暗中无声地重复着自己下达的命令。这四个字带着血腥的味道。他知道这是必须的,乱世用重典,慈不掌兵。任何一丝软弱,都可能带来更大的麻烦。
但……仅仅如此吗?
杀人立威,是手段,不是目的。屠刀可以让人恐惧,却无法让人归心。今天能出一个张奎,明天就可能出李奎,王奎。只要这绝望的环境不变。
他需要的不只是恐惧,还有……希望。
他之所以留下张奎,并非怜悯。这个人必须死。但他的死,不能默默的处决。他的死,必须要有价值。要能警示其他人,要能凝聚人心,要能……确立超越个人喜怒的、所有人都必须敬畏的“规矩”。
他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,帐外,营地一片死寂,只有风吹过,偶尔卷过帐帘,发出轻微的扑打声。
这一夜,注定无人安眠。
无论是手上沾血的老兵,还是心惊胆战的流民,亦或是李世欢。
天,快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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