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过安陵容整整两个月不辞辛劳的悉心照料,每日雷打不动的针灸、药浴、汤药内服外敷三管齐下,安母的眼睛终于奇迹般地彻底恢复了!
当眼前的世界从一片模糊昏花变得清晰明亮,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女儿脸上关切的神情和窗外树叶的脉络时,安母激动得热泪盈眶,紧紧握着安陵容的手,哽咽得说不出话来。
重见光明的喜悦,几乎冲散了她这几年的阴霾。
然而,安陵容深知,仅仅治好眼睛还不够,必须让母亲彻底看清安比槐的真面目和安家真实的境况,才能从根本上唤醒她。
这一日,安陵容寻了个由头,避开府中耳目,悄悄带着身着一身不起眼旧衣的安母,从安府最不起眼的角门溜了出去。
这是安母眼睛好后第一次出门,看什么都觉得新鲜,又带着几分久违的怯生生。
安陵容目标明确,径直带着母亲来到了县城最繁华的街道,停在了一家装修气派、客流不断的店铺前。
只见店铺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醒目招牌——“品香阁”。店内伙计迎来送往,生意十分红火,浓郁的、各色香料混合的独特香气远远就能闻到。
安母是识字的,她抬头看着那“品香阁”三个大字,又仔细瞧了瞧招牌右下角一个不甚起眼、却她无比熟悉的标记——那是安家特有的记号,是安比槐当年做生意时刻意设计的,用以防伪。她的心猛地一沉,脸色瞬间白了三分。
“娘,您可看见了?”安陵容站在母亲身边,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,抬手指着那熙熙攘攘的店铺,“这就是爹爹一天天在您面前哭诉的,家里穷,俸禄不高,艰难维持的‘小本生意’。”
她转过头,看着母亲骤然失血的脸色,继续说道:“之前女儿偶尔出门,看到这铺子生意极好,回来同您说,咱家的香料铺子收益应当不错,让您别再那么辛苦做绣活……
您呢?却总是不信,还说爹爹在外为官不易,我们要体谅他,要节俭持家……这下,您亲眼所见,总该信女儿了吧?”
安母呆呆地看着那络绎不绝的客人,听着里面传来的算盘噼啪声和伙计高昂的叫卖声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,浑身冰冷。
她不是傻子,光看这客流和铺面规模,就知道这绝对是一棵巨大的摇钱树!
安陵容没有给母亲太多消化这残酷现实的时间,紧接着又拉着她,走进了与“品香阁”相隔不远、同样装饰雅致的一家绣坊——“珍绣阁”。
两人刚一进去,便有伙计迎了上来。那伙计眼光毒辣,上下扫了她们母女俩一眼,见她们穿着寒酸,料定不是能花大钱的主顾,脸上的热情顿时消减了大半,变得懒洋洋的。
安陵容也不在意,直接指着柜台里一方绣工精致的苏绣帕子问道:“请问这帕子多少钱一方?”
那伙计撇撇嘴,漫不经心地道:“这苏绣的帕子,一方十五两银子。”
安母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!一方帕子就十五两?!这都够普通庄户人家大半年的嚼用了!
安陵容却仿佛没看到母亲的震惊,继续淡淡问道:“那你们这最贵的绣品,多少钱?”
“最贵的?”伙计又瞥了她们一眼,语气带着几分显摆和轻视,“最贵的那可要数我们店里镇店之宝——那可是安县丞夫人亲手所绣的!那绣工,啧啧,真是精美绝伦,栩栩如生!一方帕子,少说也得这个数!”他伸出八根手指。
“八……八十两?!”安母的声音都变了调,充满了难以置信。
“哼,八十两还是因为是帕子,便宜了呢!”伙计抬高了下巴,得意道,“若是绣屏或者整套的衣服,那更是价值数百两!抢手得很!可惜啊,县丞夫人如今眼睛不好了,绣得也少了,这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了……”
后面伙计还说了些什么,安母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。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,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八十两一方帕子!数百两一套衣服!
而安比槐每次来拿她的绣品时,是怎么说的?
——“夫人辛苦了,这次卖了五两银子,贴补家用正好。”
或者——“这次这幅大件,卖了二十两,为夫正好拿去打点上司……”
可笑!真是天大的可笑!
她像个傻子一样,没日没夜地耗在绣架前,熬瞎了眼睛,换来的不过是安比槐随口编造的零头!他拿着她的心血,去赚取惊人的暴利,却让她和女儿住在漏风的破屋里,吃着粗茶淡饭,穿着带补丁的旧衣!还口口声声家里艰难!
两人如同游魂般从“珍绣阁”里走出来,站在熙攘的街道上,安母只觉得阳光刺眼得让她头晕目眩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原来如此啊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,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,“他总是在我面前哭诉钱不够用,衙门应酬多,上司要打点,俸禄微薄……我还真以为……真以为安府入不敷出,所以拼了命地刺绣,想为他分担,想为容儿你多攒点嫁妆……谁知……谁知……”
她猛地抓住安陵容的手臂,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被彻底欺骗后的崩溃:“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!这么些年!我瞎了眼睛!没日没夜地作践自己!竟然只是一场骗局!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!哈哈哈……安比槐!安比槐!你怎么能如此待我!你怎么能如此狠心!!”
她又哭又笑,状若癫狂,引得路人纷纷侧目。
哭了许久,她才渐渐止住悲声,抬起头,用那双刚刚恢复清明、此刻却盛满了无尽悔恨与痛苦的眼睛看着安陵容,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:“容儿……我的容儿……都怪娘!是娘蠢!是娘没用!没能早点看清你爹这副虚伪狠毒的嘴脸!害得你……害得你跟着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……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……娘对不起你……”
这一刻,那个温顺、隐忍、甚至有些懦弱的安母仿佛死去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被残酷真相彻底击碎、又在一片废墟中开始滋生出血肉和恨意的全新灵魂。
安陵容知道,她的第一步,成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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