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那句“自己种”,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在这间破败门卫室里漾开了不同以往的涟漪。不再是悲壮,而是一种近乎笨拙的、向下扎根的狠劲。
周文斌的行动最快。天不亮,他就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手三轮车出发了,车斗里放着麻袋、小铲和一本顾清澜临时赶制的、画着几种常见可食用野生植物的粗糙图册。他的目标,是城市边缘那些被遗忘的角落——废弃的铁路沿线,干涸的河滩,在建工地与荒地的交界处。
第一天,他带回半麻袋混着泥沙的荠菜和马齿苋,还有几把叶片瘦小、却香气格外霸道的野葱。“他妈的,跟做贼似的!”他灌下一大碗凉水,抹着嘴骂,眼睛却亮着光,“那河滩边上,荠菜一丛一丛的,没人要!”
顾清澜则伏在瘸腿的桌子上,将那本画册不断补充、细化。她不仅画形态,还开始记录小禾那个叫李望的男生口述的性味功效,与采药婆婆留下的土法相互印证。那些潦草的笔记和稚嫩的图画,渐渐拼凑出一部独特的、充满生命力的“荒野食谱”。
陈默的工作最慢,也最沉默。他没有急着播种。他先是用铁锹,将屋后那片板结的空地更深地翻掘开来,捡出里面的碎砖、塑料和锈铁钉。然后,他将周文斌带回的不同地方的泥土,混合着之前带来的“引子土”和灶台的灰烬,一点点掺入这片贫瘠的土地。他没有施肥,只是每天用水瓢,从远处一个尚未完全干涸的野塘里挑来水,细细地浇灌,像是在唤醒一个沉睡太久的孩子。
他的手掌,被铁锹和水桶磨砺得更加粗糙,裂口渗着血丝,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。他的全部心神,都沉浸在与脚下这片受伤土地的对话中。他能“感觉”到泥土在清水的浸润下慢慢变得松软,能“听到”那些被埋藏的、微弱的生机正在黑暗中挣扎着想要破土。
小禾和李望成了这里的常客。放学后,他们常常绕道过来。李望对墙角那些“宝藏”的兴趣与日俱增,他甚至带来了一本厚厚的《本地植物志》,与顾清澜的记录和陈默的“藏品”对照着看,时而恍然大悟,时而提出新的疑问。
“陈叔叔,”李望举着一株周文斌新带回来的、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菜,兴奋地说,“这个叫‘紫云英’,书上说能肥田,嫩的时候也能吃!我爷爷说过,荒年的时候救过命呢!”
陈默停下手里的活,走过去,接过那株紫云英,看了看,又递还给李望,指了指那片刚刚整理好的土地。
李望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过来:“您是想……种这个?”
陈默点了点头。
小禾也好奇地凑过来:“种在这里?能活吗?”
没有人能回答。这只是个开始,一场胜负未知的赌博。
几天后,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降下,雨势不大,却绵密。第二天清晨,周文斌冲到屋后,随即发出一声惊呼。
顾清澜和陈默也跟了出去。
只见那片被仔细翻整过的土地上,一夜之间,竟然冒出了星星点点、极其细微的绿色!不是他们种下的紫云英种子(还没发芽),而是原本就潜伏在土壤深处、不知名的野草种子,借着这场雨,抢先一步,宣告了它们的存在。
周文斌有些懊恼:“妈的,白忙活了!草都长出来了!”
顾清澜却蹲下身,仔细看着那些柔弱的绿芽,若有所思。
陈默没有说话。他也蹲下来,伸出手指,极其轻柔地,拂过一株野草的嫩叶。那触感,冰凉,脆弱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野蛮的生命力。
他没有拔掉它们。
他站起身,对周文斌说:“今天,去弄点竹子,或者树枝来。”
周文斌不明所以,但还是照做了。他找来一些废弃的竹篾和还算直溜的树枝。
陈默用这些材料,在那片冒出绿芽的土地周围,歪歪扭扭地、搭起了一个极其简陋的、低矮的篱笆。不像防护,更像是一种……界限的划定,一种沉默的邀请。
他将之前收集来的、那些形态各异的种子——紫云英的,苦藠的,甚至几颗李望认出的、可以食用的野豌豆种子——小心翼翼地,点种在那些野草芽的间隙里。
不耕不耘,只是点种。仿佛在说,来吧,我们一起,在这废墟上,看看能长出什么。
李望看着这景象,眼睛闪闪发光,像是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生态实验场。小禾则觉得,这个沉默的叔叔,做的事总透着一种她看不懂、却莫名心安的意味。
新灶的火,每天依旧升起。周文斌带回的野菜,经过陈默那双失去味蕾却更加敏锐的手的处理,味道依旧平淡,却似乎多了一丝来自荒野的、未经驯服的清气。偶尔,他会摘下几片最先长出的、可用的野草嫩叶,放入汤中。
日子,就在这种缓慢的、向土地索取的劳作中,一天天过去。生意依旧惨淡,未来依旧迷茫。
但有什么东西,确实不一样了。
一种更加原始、更加坚韧的节奏,在这破败的“人间烟火”里,悄然建立起来。它不再仅仅依赖于外部的馈赠或认可,而是开始尝试,用自己的双手,从这片被遗弃的土地深处,从那看似无用的荒野之中,为自己,也为那未熄的心火,寻找一条新的、布满荆棘却也充满可能的——
野径。
喜欢烟火人间:债务迷宫中的光请大家收藏:(www.071662.com)烟火人间:债务迷宫中的光小米免费小说网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
点击弹出菜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