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院的传票像一块寒冰,彻底冻僵了陈默的世界。
资产冻结意味着“蜀香记”的运营瞬间停摆。供应商闻风而来,不是来送货,而是来催债;员工围在店外,眼神复杂,等着老板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遣散费。昔日门庭若市的火锅店,此刻只剩下被贴上封条的玻璃门,照射着陈默憔悴不堪的脸。
他试图沟通,试图解冻,但流程漫长而绝望。银行和网贷公司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,步步紧逼。最大的债主“金诚资本”甚至派了人,天天堵在店门口和他租住的公寓楼下,不吵不闹,就那么阴森森地站着,眼神像刀子,剐得体无完肤。
“陈总,何必呢?早点把配方和店铺转让协议签了,赵少说了,债务他可以帮你扛一部分。”催债的头目皮笑肉不笑地说。
“滚!”陈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,眼睛赤红。他知道,签了字,就真的万劫不复,连最后一点翻盘的念想都没了。
家,是回不去啦。林薇在最后一次,激烈的争吵后,带着简单的行李和身上仅有的几千块钱,搬回了娘家。临走前,她看着陈默,眼神里没有了愤怒,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失望和疲惫:“陈默,等你什么时候认清现实,不再做你那白日梦了,再来找我吧。”
空荡荡的出租屋里,只剩下催债的敲门声和电话铃声,无休止的撞击那颗炙热执着的创业之心。陈默把手机卡拔了,世界终于清静了,也彻底将他隔绝于正常社会之外。
钱,成了最迫切的问题。口袋里的现金加起来不到三百块。他需要活下去,需要找一个催债人找不到的地方。
最终,他躲进了城乡结合部,一个极其破旧的待拆迁筒子楼里,租了十平米的、没有窗户的储藏间,月租三百。这是最后的余粮。他不能再做任何和餐饮相关的工作,赵天宇的眼线可能无处不在。他需要隐形。
第二天凌晨四点,他穿着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最便宜的工装,混进了城郊的劳务市场。这里充斥着汗味、烟味和粗哑的吆喝声。他挤在一群皮肤黝黑、眼神浑浊的农民工中间,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“搬水泥,一天一百八,日结!要力气大的!”包工头喊。
“我干!”陈默几乎是抢着举手。他以前是挥斥方遒的白领,是三家火锅店的老板,现在,他需要这一百八十块活命。
一袋水泥五十公斤。第一袋压上肩膀时,他腿一软,差点跪下去。旁边的老工人嗤笑一声:“细皮嫩肉的,吃不了这碗饭吧?”
陈默咬紧牙关,额上青筋暴起,硬生生扛了起来,一步步挪向卡车。一天下来,肩膀磨破了皮,火辣辣地疼,腰像断了似的,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不酸胀。晚上,他捏着那两张皱巴巴的钞票,躺在阴暗潮湿的储藏间地铺上,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。
他还送过外卖。用捡来的破自行车,夜里去接那些没人愿意送的单子。有一次,因为超时被顾客指着鼻子骂,他低着头,一遍遍说“对不起”,那份廉价盒饭的汤汁洒了出来,烫红了他的手,他却感觉不到疼,只有麻木。
最难受的是在一家洗车行打工。寒冬腊月,冷水刺骨,他拿着高压水枪,一遍遍冲洗着豪车上的泥点。水花溅到脸上,混着汗水往下淌。偶尔,他会从锃亮的车身上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:头发凌乱,眼窝深陷,胡子拉碴,像个野人。他迅速移开目光,没有勇气看下去。
现在生活的重压,试图将他彻底碾碎。他像一台生锈的机器,只知道机械地重复:找活、干活、吃饭、睡觉。不思考,不回忆,因为每一次思考都是凌迟,每一次回忆都是深渊。
转机发生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傍晚。他刚在工地干完一天活,满身尘土,又累又饿,在回“家”的路上,看到一个老太婆正费力地拖着一个小板车,车上堆满了废纸箱。一个上坡,老太婆怎么也使不上劲,板车往后溜。
陈默下意识地上前,默默在后面用力推了一把。
老太婆感觉车一轻,回过头,看到灰头土脸的陈默,露出感激的笑容:“谢谢你啊,小伙子。”
“没事。”陈默声音沙哑,准备离开。
“等等,”老太婆叫住他,从板车角落里拿出一个用干净布袋包着的馒头,硬塞到他手里,“干净的,我没碰过。看你刚下班,饿了吧?垫垫肚子。”
那个馒头还带着一丝余温。陈默愣住了。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不带任何目的的、纯粹的善意了。在所有人都在向他索要、向他追逼的时候,这个捡废品的老人,却给了他一个馒头。
他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子口,又低头看着手里那个白胖的馒头,眼眶突然一阵酸涩。他靠在斑驳的墙上,一点点把馒头塞进嘴里,咀嚼得很慢,很用力。冰封的内心,似乎被这微不足道的温暖,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。
那天晚上,他没有直接回储藏间,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以前常去给林薇买宵夜的一个老小区。这里烟火气很浓,老人特别多。
他蹲在小区花园的角落,像个幽灵一样观察着。他看到几个老人围在一起抱怨:
“菜场那么远,腿脚不行了,拎不动咯。”
“儿女给点的外卖,又油又咸,吃多了血压高。”
“是啊,就想吃口家里做的热乎软乎的饭,咋这么难……”
“吃饭难……”陈默心里重复着这三个字。一个极其微弱、几乎被他忽略的念头,像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,倏地闪了一下。
他想起爷爷那本《美食心谱》里,好像提到过一些适合老人肠胃的食疗方子,什么“脾胃虚弱者,当以软烂温和为要”,什么“五谷为养,慢火细熬,可得其真味”……以前他觉得是废纸堆里的废话,此刻却像财富密码一样在脑中浮现。
也许……也许不一定非要回到那个你死我活的火锅战场?也许,还有一条更细微、更不起眼,但或许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的路径?
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快。他猛地站起身,快步朝那个阴暗的储藏间走去。他记得,当初仓皇离开时,他把那几本泛黄的《美食心谱》,胡乱塞进了装旧衣服的蛇皮袋最底层。
它们还在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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