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走出窝棚，夜风一吹，背上才觉出一片冰凉的汗意。老人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，仿佛还烙在他视网膜上。

“猎刀”。

这个几乎要被尘土和岁月掩埋的代号，像一根淬毒的刺，从最深的阴影里扎了出来。他没有回头，脚步依旧平稳，但每一步都踩在绷紧的神经上。他能感觉到，身后那棚子里透出的微弱光晕，像一只独眼，一直目送着他消失在巷道拐角。

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窝棚，而是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绕了几个圈子，确认身后没有那双无声无息的脚，才像归巢的倦鸟，悄无声息地滑入自家那低矮的棚门。

棚里，周文斌和顾清澜都没睡。一盏小煤油灯放在地上，火苗跳动着，映着两张担忧而紧张的脸。

“默哥！”见他回来，周文斌立刻站起身，眼神急切。

陈默没说话，走到水缸边，这次没用水瓢，直接弯腰，将整个头埋进冰冷的水里，停留了数秒，才猛地抬起，水珠顺着发梢脸颊淋漓而下。他甩了甩头，呼出一口带着寒气的长息。

“见到了？”顾清澜轻声问，递过来一块干布。

陈默接过布，胡乱擦了把脸，点了点头。他在煤油灯旁坐下，火光将他脸上的水痕照得发亮。

“他说了什么？”周文斌蹲到他面前，迫不及待。

陈默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斟酌词句，又像是在平复某种激荡的情绪。他没有提“猎刀”两个字，那太烫嘴。他只是抬起眼，看着跳跃的火苗，声音低沉：

“他认定了是我。”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他拿出了另一块碎片。”

周文斌倒吸一口凉气：“另一块？和咱土里那个……”

“一样。”陈默打断他，语气肯定，“更大，上面有个刻痕，像……断掉的刀尖。”

“刀尖？”周文斌眉头拧成了疙瘩，“这老家伙到底啥来路？他想干嘛？”

顾清澜一直安静听着，此刻才开口，声音很轻，却一针见血：“他在确认。确认默哥的身份，也在确认……默哥还记不记得那些碎片代表什么。”

陈默看了顾清澜一眼，没否认。老人的每一句话，每一个举动，都带着试探和确认的意味。他不是来叙旧的，他是来索债的，或者是来……拉人下水的。

“他还说了什么？”顾清澜追问。

“他说，”陈默的声音更沉了几分，几乎与棚外的夜色融为一体，“山里的老狼，被赶出了狼群，但鼻子还没废。能闻到同类的味道，还有……血腥味。”

棚内瞬间死寂。

“血腥味……”周文斌喃喃重复，脸色有些发白，“是指……盆底那个？”

没人回答。但那未尽之言，像冰冷的蛇，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。

“他认出你了，默哥，”周文斌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，“他会不会……”

“他不会声张。”陈默截断他的话，语气笃定，“至少现在不会。”

这种藏在阴影里的纠缠，一旦曝于光下，对双方都是灭顶之灾。老人深谙此道。

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？”周文斌看向陈默，等他拿主意。

陈默没立刻回答。他伸手，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那个用布包着的小碎片，又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那块。两块深灰色的塑料片并排放在地上，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，像两片不详的鸦羽。

他的目光在两块碎片上来回扫视，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，发出极轻微的、规律的嗒嗒声。

突然，他敲击的动作停了。

“文斌，”他抬起头，眼神锐利地看向周文斌，“你之前说，老葛提过，那血的味道‘冲’，不像普通人或常见牲畜的？”

周文斌一愣，随即用力点头：“对！老葛是这么说的！”

陈默的目光重新落回碎片上，眼神变得幽深。“守林人……老兵……山里的老狼……”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，像是在拼凑一张残缺的地图。

“他熟悉山，熟悉野物，也熟悉……血。”顾清澜轻声接上，她似乎明白了陈默在想什么。

陈默猛地站起身。

“文斌，天一亮，你再去找一趟老葛。”他的语速加快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，“别问血，问他，依他的见识，什么样的‘大家伙’，受了伤，流出的血会是那种味道，而且……需要用到那种防止凝固的药水？”

周文斌眼睛一亮，立刻明白了：“默哥，你是说……”

“去问！”陈默打断他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
“清澜，”他又转向顾清澜，“明天，你去西头老人堆里，换个问法。别提什么狠角色，就问……早些年，这附近的山里，或者更远的地方，有没有出过什么古怪的事？比如……大型野兽伤人的事，或者……守林人失踪、遇袭的传闻。”

顾清澜郑重点头：“我明白。”

安排完，陈默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块碎片，重新用布包好，紧紧攥在手心。碎片坚硬的边缘硌着掌心肌肤，传来清晰的痛感。

老人甩出了鱼饵，亮出了獠牙。那他，也不能只一味闪躲。

他要看看，这盆底的血，究竟来自何方神圣。那碎片指向的，又是什么地方。

他要杀一个回马枪。

不是冲着老人，而是冲着老人背后，那片更深、更暗的迷雾。

“都睡吧。”陈默吹熄了煤油灯，棚内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。

“天亮了，有事做。”

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，平静，却带着一股磨砺过的寒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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