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关上的声音很轻，但客厅里的空气没有松动。杰伊看着那扇门，三秒后慢慢坐回沙发。他没立刻说话，而是把一直握着的诺雪的手轻轻放开。

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，放在茶几上。纸被打开，是小悠画的全家福。三个人手拉手站在太阳下面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“爸爸、妈妈、我”。

母亲的目光落在画上。她没伸手去碰，手指却收紧了，掌心里还攥着那个蓝色橡皮筋。

杰伊开口了。声音不高，也不激动。

他说：“姑姑说得对，我们不该只靠感动活着。”

他顿了一下，看向父母。

“所以我不想今天再讲什么大道理。我就说说我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。”

父亲抬起头，眼镜滑到鼻梁中间。他没去推。

“每天早上六点半，诺雪起床做便当。”杰伊说，“他会看天气换菜单。下雨天是热汤饭团，晴天是卡通寿司。小悠喜欢饭盒像礼物一样，每次打开都笑。”

“有一次我加班到凌晨，回家的时候玄关灯亮着。拖鞋摆好了，一杯温水放在桌上。我没喝完，第二天早上发现杯子被洗干净了，放在原位。”

他说这些话的时候，语气像在讲别人家的事。平静，清楚，没有情绪起伏。

“去年冬天小悠发烧，三十九度五，送医院住了一周。我和诺雪轮班守夜。第三天夜里我撑不住睡着了，醒来发现他还在床边坐着，手一直搭在小悠额头上。”

“护士说他是病房里最安静的那个家长。不吵不闹，问什么答什么，孩子一咳嗽就起身查看。出院那天医生专门找我们谈话，说‘你们照顾得很细心’。”

母亲眨了一下眼。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

“我知道你们担心血缘。”杰伊说，“我也想过这个问题。可我想问问，什么叫家人？是生下来就有感情，还是天天在一起才有感情？”

“小悠第一次叫妈妈，是在半夜做梦。他烧得迷糊，睁开眼看到诺雪坐在旁边，伸手摸他脸，说‘妈妈你别走’。那时候诺雪不敢动，怕吓到他，就坐在那儿握着他手，一直到天亮。”

“后来他醒了，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。但从那天起，他开始主动叫妈妈。不是因为谁教他，是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会陪他。”

父亲摩挲着眼镜框。一下，又一下。

“我知道外面有人不理解。”杰伊继续说，“也有人指指点点。可我在公司楼下见过同事的儿子冲诺雪喊‘阿姨好’，诺雪笑着回应，帮他整理书包带子。那个孩子每天都等他来接。”

“学校家长会，老师点名叫‘诺雪妈妈’，没人提出异议。运动会那天他穿围裙给孩子们发果汁，其他家长抢着让他帮忙编辫子。”

“我不是要你们觉得我们多伟大。”杰伊看着父母，“我只是想让你们看看这个家真正的样子。”

母亲抬起眼。

“你们以为我们图什么？”杰伊说，“图热闹？图名声？我们图的是每天早上有人做饭，晚上回家有盏灯亮着。图的是孩子生病时两个人都能守在床前，而不是只剩一个。”

“诺雪是男人，我知道。他也从来没否认过。但我们结婚五年，他把我照顾得很好。我工作压力大，他会煮面端进来，不说多余的话。我心情不好，他会默默把电视调到我喜欢的节目。”

“有一次我喝多了回家，吐在门口。是他蹲下来给我换鞋，擦地板，倒水。我没说谢谢，他也没要我谢。”

他说完这句，停了几秒。

“你们觉得这种生活不正常？”他问，“可我觉得这才是最正常的。”

父亲张了张嘴，又闭上。

“我知道你们怕将来出事。”杰伊说，“我也怕。怕小悠被人欺负，怕政策变，怕有一天法律不认我们。可比起这些，我更怕的是——因为我怕，就不敢好好过。”

“我已经错过了很多年。”他说，“以前我不敢牵他的手，不敢介绍他是我爱人。现在我有了家，有了孩子，我不想再躲。”

母亲的眼角有点湿。她没擦。

“我不是要你们点头说‘你们真勇敢’。”杰伊说，“我只是希望你们能看看这个家，而不是只盯着它的名字合不合规矩。”

他看向姑姑刚才坐的位置。

“您问我有没有考虑风险。我每天都在想。但我更常想的是——如果那天我没有牵住他的手，现在会怎样？”

“如果没有他，谁来做这些事？谁来当这个妈妈？”

“我可以找个女人结婚生子。可那样的话，我还是会一个人加班到深夜，一个人回家，一个人面对生活的所有重量。而诺雪不会离开小悠，就像我不会离开他们。”

他说完，屋里静了很久。

钟表滴答响。

母亲终于动了。她把蓝色橡皮筋放进衣袋，动作很慢。

父亲把眼镜重新戴上。

杰伊转头看了眼诺雪。

诺雪低着头，看着那张全家福。他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，然后抬起来，轻轻按住画中那个“妈妈”的脸。

杰伊把手放回诺雪的手背上。

两人没说话。

母亲忽然说：“那天……他给孩子扎辫子，用的是不是这种蓝颜色？”

诺雪点点头：“是。小悠说像天空。”

母亲没再说别的。

父亲清了清嗓子。

“那个拼图。”他说，“是谁开始拼的？”

“小悠。”诺雪轻声答，“他说想和妈妈一起完成。”

父亲嗯了一声。

没人站起来。

没人说散会。

杰伊深吸一口气，又缓缓呼出。

他看向空着的座位，像是对着不在的人说最后一句话。

“你们可以查文件。”他说，“可以去学校问老师。可以找所有人打听。”

“但我们过的生活，不是写在纸上就能否定的。”

诺雪的手指还在画上。指尖压着“妈妈”两个字。

母亲的手慢慢抬起，朝茶几伸过去。

她的手指离画还有十厘米时，突然停下。

她看着自己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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