诺雪把胡萝卜放进塑料袋的时候，手指有点抖。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整理购物袋，阳光照在脸上，有点刺眼。他抬手挡了挡，把围裙往袖子里藏了藏，确认没有露出来。

今天和平时一样，他想。买菜、回家、做饭，什么都没变。杰伊说的对，生活不能因为几句话就乱了节奏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拎起袋子往小区走。

凉亭就在回家的路上。几个居民坐在长椅上，手里拿着扇子，说话声音不大，但风吹过来，字句断断续续飘进耳朵。

“你说三栋那个……天天穿裙子的男人。”

“可不是嘛，男不男女不女的，成什么样子。”

“还当妈呢？孩子将来怎么办？”

诺雪脚步顿了一下。他告诉自己别在意，继续往前走。可那些话像钉子，一句一句扎进来。

“我听说他老公是真不在乎？还是被蒙在鼓里？”

“哪能啊，明明白白结的婚，孩子都养大了。”

“那也不正常。男人就该有男人样，这样下去风气要坏的。”

有人笑了一声。笑声很轻，却让诺雪耳朵发烫。

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袋子，胡萝卜露出一角。刚才在店里，店员还笑着说“您今天的搭配真好看”，指的是他手腕上的浅色编织手链。那时他还笑了笑，说谢谢。

现在他只想快点走开。

“咱们小区以前多干净，现在这种事都出来了。”

“可不是，以后别人怎么看我们这儿？”

“要我说啊，这种人就该管管，别影响大家。”

诺雪加快脚步。他绕过花坛，穿过小路，手指紧紧掐着塑料袋边缘。袋子发出窸窣声，像在耳边放大。

他没跑。他不能跑。一跑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。

可胸口闷得喘不上气。他感觉后背发凉，又发热，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，剥开了衣服，露出了皮肉下的不安。

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，他的手抖了一下。第一次没插进去。他换了个手，再试，门开了。

家里安静。杰伊还没回来。他把购物袋放在玄关，没脱鞋，直接走进卧室，关门，反锁。

他坐在床边，没动。购物袋还在手里，胡萝卜压在腿上。他盯着地板，呼吸慢慢变重。

外面有孩子跑过的声音，笑得很响。还有邻居打招呼的语调，平常得像每天一样。

可他知道，那些声音背后，可能也有同样的议论。只是他听不见。

他想起早上出门前，杰伊笑着问他要不要试试新菜谱。他说好啊，等你下班一起做。那时厨房灯亮着，锅碗干净，日子像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。

现在他不敢去厨房。他怕自己站到灶台前，会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动。

他把购物袋放在床头柜上，解开扣子，胡萝卜滚出来一颗，停在木板缝边。他没去捡。

窗帘拉着一半，光斜着切进来，照在墙上。他看着那道线，从墙移到床单，再移到脚边。时间在走，但他不想动。

门外传来钥匙声。是杰伊回来了。

诺雪听见他换鞋，放下包，叫了一声：“我回来了？”

没人应。

“诺雪？”脚步走近卧室，“在吗？”

诺雪没出声。他坐得笔直，手放在膝盖上，眼睛盯着地面。

门外静了几秒。杰伊没有敲门。他站在外面，似乎犹豫了一下，然后轻轻走开。

厨房传来水声。接着是冰箱开门的声音。脚步又经过客厅，去了书房。

诺雪知道他在做什么。他在找人。他在确认是不是出了什么事。

可他不想解释。他不知道怎么说。说他听到别人议论他？说他们说他不正常？说他们觉得他不该存在？

他不是没想过这些话会来。他知道外面有人不理解。但他以为只要他好好过日子，只要杰伊支持他，只要小悠快乐，就够了。

可今天不一样。今天他亲耳听见了。不是转述，不是提醒，是活生生的声音，带着轻蔑，带着审判，像刀子割在他脸上。

他摸了摸自己的脸。皮肤很平，没什么不同。他穿的衣服也和平常一样，淡色衬衫，长裤，围裙藏在袖子里。他没有夸张打扮，没有故意引人注意。

可他们还是看见了。还是说了。

他低头看那颗滚出来的胡萝卜。橙红色，沾了点灰。他伸手拿起来，握在手里。很凉。

门外又有脚步声。这次更轻，慢慢靠近。停在门口。

诺雪没回头。他知道杰伊站在那里。他能感觉到目光透过门板，落在他背上。

他不想让杰伊看到他这个样子。不想让他心疼。不想让他为了他去和谁争辩。

可他又希望杰伊能进来。能打开门，能说点什么，哪怕只是叫他一声。

门没开。杰伊没说话。他只是站在那里，很久。

然后，脚步声又退了。很轻，像是怕吵到什么。

诺雪闭上眼。手里的胡萝卜被攥得更紧。指甲陷进表皮，留下一道白痕。

窗外风大了些，吹动窗帘一角。床头灯没开，房间越来越暗。

他没动。他不知道要坐多久。他只知道现在不能出去，不能笑，不能做饭，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继续。

他听见自己心跳。一下，一下，很慢。

门外，杰伊在客厅坐下。电视打开了，声音很低。是新闻播报的时间。他平时不爱看这个。

诺雪知道他在等。等他出来。等他说话。等他恢复正常。

可他还没准备好。

他低头看手里的胡萝卜。表皮已经皱了。他把它放回袋子，拉上封口。

袋子静静躺在床头柜上。和他一样，一动不动。

杰伊的脚步声又来了。这次停在门口。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，停顿了一下。

诺雪盯着门缝下的光。那片光晃了晃。手松开了。

脚步声再次离开。

诺雪抬起手，摸了摸围裙的边角。它还藏在袖子里，没被人看见，也没被人说。

可他知道，有人看见了。有人说了。而且还会再说。

他把脸埋进掌心。手指冰凉。

电视里的新闻还在播。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。

雨还没下。但他已经湿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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