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远小镇的风,裹挟着操场上的喧嚣,撞在教室紧闭的玻璃窗上,闷闷地反弹回来。沈晚星把笔尖停在数学题的辅助线上,目光却越过摊开的练习册,落在斜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上。
李逸乘正微微侧着头,和同桌讨论着什么,冬日阳光透过窗棂,在他白皙的脖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他是典型的双子座男生,时而热情开朗,像夏日正午的太阳;时而又沉默疏离,仿佛藏着无人能懂的心事。而沈晚星,恰是那个总试图读懂他心事的天秤座女生。
星座书上说,双子座很容易被天秤座吸引。沈晚星对此深信不疑。她喜欢他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,喜欢他解题时专注的眼神,甚至喜欢他偶尔走神时,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节奏。这种喜欢像藤蔓一样,在她十六岁的心底悄悄蔓延,缠绕着每一个平凡的日子。
可“喜欢”这两个字,分量太轻,又太重。
沈晚星常常问自己,在这个连未来都还模糊不清的年纪,她懂什么是爱吗?什么是喜欢吗?她觉得,爱,应该是多一点点的喜欢,是把对方的喜怒哀乐当成自己的;而喜欢,却少了那么一点点义无反顾的笃定。
她想起上周体育课,她跑步时不小心崴了脚,坐在操场边揉着脚踝,眼眶泛红。是李逸乘第一个跑过来,蹲在她面前,眉头蹙得很紧,语气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:“怎么样?很疼吗?我扶你去医务室。”他的手很温暖,扶着她的胳膊时,力道刚刚好,没有过分的亲昵,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责任感。
那一刻,沈晚星觉得,那就是爱了。是那种混杂着心疼、在意和一点点慌乱的复杂情绪。
虽然李逸乘比她更早地确认了这份心意,也比她更勇敢。李逸乘的好总是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,他会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笔,会在她忘记带课本时悄悄把自己的推过去一半,会在放学路上和她并肩走一段,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。可他从没有说过一句暧昧的话,也从没有过任何越界的举动。
沈晚星知道,李逸乘是个慢热的人,他的心思像被一层薄雾笼罩着,看不真切。但她愿意等,愿意一点点靠近。
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舒缓的民谣,歌声温柔地流淌在空气中。沈晚星望着李逸乘的背影,心里悄悄许下一个愿望:希望有一天,这副耳机能分他一半,希望他们的故事,能像这首歌一样,悠长而温暖,能跨越不止一个十年。
十六岁的心事像冬日的云朵,柔软又飘忽,却承载着最纯粹的期待。沈晚星深吸一口气,重新拿起笔,只是这一次,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。
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但至少此刻,喜欢着李逸乘的心情,是真实而美好的。她始终相信爱的最高境界就像李逸乘那样,是他对她的心疼。
她今天的脸上布满乌云
于是他做了一些行动
给同桌讲了一早自习的笑话
只为让你听见让你开心
最后用余光注视着你
调皮的问同桌开不开心
那段灰暗的日子
他一次次把支离破碎的自己拼好
小心翼翼呵护自己的情绪
所有浪漫的邂逅
都是为了在你的全世界路过。
下课铃刚响过三分钟,走廊里已经热闹起来。沈晚星抱着一摞刚从楼下抱上来的作业本,正低头核对名字,脚步放得很轻,想快点送回班主任办公室。
就在她拐过走廊尽头那个堆放清洁工具的拐角时,一阵压低了的、却足够清晰的议论声,像针一样扎进了她的耳朵。
“听说了吗?李逸乘这次月考……直接掉出年级前二十了!”说话的是隔壁班的女生,声音里带着夸张的惊讶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。
“我也听说了!”另一个尖细的声音立刻接了上去,“都怪那个沈晚星!你看她,自从跟李逸乘走得近了,整天眉来眼去的,把人家魂儿都勾走了!以前李逸乘哪次不是稳稳的前五?”
沈晚星的脚步瞬间顿住,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她下意识地往拐角后面缩了缩,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可不是嘛!”第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,语气更加肯定,“我听我同桌说,李逸乘妈妈知道成绩后,气得都来学校找过老师了,对他失望透顶!现在张老师就在办公室里,正把他狠狠训一顿呢!”
“真的假的?”
“当然是真的!我刚从办公室那边过来,亲眼看到李逸乘低着头进去的,脸色难看得要死!”
“唉,真是的,沈晚星也太自私了吧?自己成绩是上来了,把别人都拉下水了,什么人啊……”
后面的话,沈晚星已经听不清了。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,像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打转。她手里的作业本“哗啦”一声掉在地上,纸张散落一地,其中一张还飘到了那几个女生的脚边。
议论声戛然而止。
那几个女生转过头,看到脸色惨白、浑身微微发抖的沈晚星,脸上闪过一丝慌乱,但很快就被一种混合着尴尬和理直气壮的表情取代。她们没有说话,只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,然后互相递了个眼色,悻悻地走开了。
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沈晚星一个人。
她蹲下身,颤抖着手去捡地上的作业本,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,一颗接一颗地砸在洁白的纸张上,晕开一小片一小片的水渍。
都怪她……
她们说得对,都怪她。
是她,总是不自觉地关注李逸乘,是她,在他做题时打扰他,是她,让他分心,让他成绩下滑,让他被妈妈失望,被老师批评……
十六岁的她,不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流言蜚语的重量,也不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怀疑自己那份小心翼翼的喜欢。原来,她的喜欢,给对方带来的不是快乐,而是负担,是麻烦。
沈晚星把捡好的作业本紧紧抱在怀里,像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。班主任办公室就在前面不远处,她甚至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张老师严肃的声音。
她不敢再往前走,也不敢回头。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,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。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,在她脚下投下长长的、孤零零的影子。
耳机里那首温柔的民谣还在循环,可此刻听来,却只剩下无尽的叹息。
沈晚星抱着作业本,像抱着一堆烧红的烙铁,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教室。她甚至没敢看一眼办公室的方向,生怕下一秒就会撞上李逸乘那双写满失望或疲惫的眼睛。
教室里还很喧闹,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,讨论着刚才的课间或者周末的安排,没有人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肩膀。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,却又觉得更加孤独。
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,把作业本一股脑地放在桌角,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。前排的同学回头看了她一眼,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对方便又转了回去。
坐下的瞬间,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背脊微微弓起,双手紧紧攥着校服的衣角。指尖冰凉,甚至有些发麻。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走廊里那几个女生的话——“都怪那个沈晚星!”“把人家魂儿都勾走了!”“太自私了!”
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,狠狠砸在她的心上。
她真的……那么糟糕吗?
沈晚星抬起头,目光下意识地又一次飘向斜前方那个熟悉的座位,空的。李逸乘还在办公室里接受批评。他现在一定很难过吧?被老师训斥,让妈妈失望,这一切的根源,都是她。
是她不好。是她不该在上课时偷偷看他,是她不该在他做题时找借口问他问题,是她不该在放学路上故意放慢脚步等他……是她的喜欢,成了他的拖累。
沈晚星的鼻子又开始发酸,她用力吸了吸鼻子,把眼泪逼了回去。不能哭,不能在这里哭。她对自己说。
可是,该怎么办呢?
沈晚星看着自己摊开的数学练习册,上面的代数题像一团乱麻,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。她想起自己的成绩,虽然最近有进步,但距离重点高中的分数线,还有不小的差距。就算再努力,也未必能稳稳考上。
而李逸乘不一样。他那么聪明,那么优秀,他本该是前途光明的,是年级里的佼佼者,是老师眼中的三好学。他应该去最好的高中,最好的大学,拥有最灿烂的未来。而不是被她这样一个普通又麻烦的女生,耽误了前程。
一个念头,像一颗种子,在她混乱的心底悄悄冒了出来。
如果……如果她不在他身边了呢?
如果她转到普通班去,离他远远的,不再打扰他,不再让他分心,他是不是就能重新专注于学习,回到以前那个耀眼的李逸乘?
这个想法一旦出现,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了她的整个思绪。
去普通班吧。
这个决定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出路,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。虽然一想到以后不能再坐在他斜后方,不能再偷偷看他的背影,不能再和他共享同一段放学路,她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块,疼得厉害。
但只要能让他好起来,这点疼,她能忍。
沈晚星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干净的便签纸。她用笔在上面轻轻写下“普通班”三个字,然后又迅速划掉,字迹有些潦草,带着一丝颤抖。
她把便签纸揉成一团,紧紧握在手心。
就这么办。等下次考试结束,就找班主任申请调班。在那之前,她要离他远远的,不要再给他带来任何困扰了。
窗外的风依旧不知疲倦,沈晚星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课本,眼眶却在不知不觉中,又一次湿润了。
耳机里的歌还在循环,那首曾经让她充满憧憬的旋律,此刻听来,只剩下无尽的伤感和诀别。
沈晚星的十六岁,才刚刚开始体会喜欢的甜蜜,就已经要学着品尝放弃的苦涩了。
点击弹出菜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