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发生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。

那年是奶奶的五周年祭日。

我爸一早就在院子里忙活，装了满满一篮子的黄纸、香烛和水果，牵着我的手往村东的坟坡走。

坟坡离村子不算远，也就二十分钟的路，坡上全是坟头，高高低低的，长满了野草。

我那时候小，不懂什么叫害怕，只觉得坡上的野花开得好看，蹦蹦跳跳地跟在我爸身后。

快到的时候，我爸一拍大腿，说忘带酒了。

奶奶生前爱喝酒，上坟少了酒可不行。

他把篮子往地上一放，蹲下来嘱咐我：“你在这儿等着，别乱跑，我回去拿酒，马上就回来。”

我点点头，看着我爸的身影消失在坡下。

起初我还老老实实蹲在篮子旁边，可没一会儿就待不住了。

我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，我认识奶奶的坟，不如我先找过去，等爸来了，找不到我肯定会吓一跳。

这么一想，我拎起小裙子就往坡上跑。

坟地看着不大，可真进去就不一样了。

到处都是坟头，长得都差不多，有的立着歪歪扭扭的石碑，有的连碑都没有，只有一堆土。

我找了没一会儿，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。

天也阴了下来，乌云黑压压的，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。

坡上的风越来越大，吹得野草沙沙响。

我站在原地，看着四周一模一样的坟头，心里开始发慌。

刚才的兴奋劲全没了，只剩下害怕。

突然，我看见不远处的榆树底下，站着一个老头。

他背对着我，穿着一件灰布褂子，头发花白，个子不高，正低着头，不知道在看什么。

我心想他肯定也是来上坟的，就赶紧跑过去，气喘吁吁地喊：“爷爷，爷爷，我找不到我奶奶的坟了，你能带我去吗？”

那老头没吭声，但是肩膀动了一下，应该是听见了。

他缓缓地转过身来。

我看清了他的脸，白得吓人，一点血色都没有，脸上也没什么表情，眼神木木的。

他没说话，就那么盯着我。

我心里有点发毛，可还是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：“爷爷，我奶奶叫王老太，你知道她的坟在哪儿吗？”

老头还是没说话，看了我一眼，转身就往一个方向走。

我愣了一下，反应过来，他这是要带我去啊。

我赶紧跟上去。

我发现这老头走路有点怪，左脚有点跛，走一步颠一下，看得我心里直犯嘀咕。

我们村里好像没有走路跛脚的老人啊？

我正想着，老头突然停住了。

我抬头一看，眼前的坟头石碑上刻着奶奶的名字，旁边还长着一棵小枣树，是去年我和爸爸一起栽的。

我心里一阵高兴，终于找到了！

我刚想转身谢谢老头，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人。

这个走路跛脚的老头，不就是我们村西头的张爷爷吗？

张爷爷去年冬天就没了，听我妈说，是得了重病，死的时候受了不少罪。

我还跟着我妈去他家磕过头，他的棺材就停在堂屋里，盖着白布。

死人怎么会带我来上坟？
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，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，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到头顶。

我不敢再看那老头，尖叫一声，扭头就往坡下跑。

“小囡，小囡！”

就在我快要吓哭的时候，坡下传来了我爸的声音。

我像是看到了救星，哭得更大声了，朝着声音的方向跑：“爸！爸！我在这儿！”

我爸很快就跑了过来，一把抱住我，着急地问：“你跑哪儿去了？吓死我了！”

我哭着指着坡上的榆树：“爸，那里有个老头，他带我找到奶奶的坟了，可他是张爷爷，张爷爷不是去年就死了吗？”

我爸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，脸色变了变，赶紧捂住我的嘴：“别瞎说！”

他抱着我往奶奶的坟头走。

我看了一眼那棵榆树，底下空荡荡的，什么都没有。

上坟回来后，我大病了一场，烧了三天三夜，梦里全是张爷爷的脸。

我妈请了村里的神婆来看，神婆说我是撞见了张爷爷的鬼魂，但张爷爷只是好心带路，没害我。

神婆用毛笔蘸着公鸡血在我肚子上画了一道符，没过几天，我的病就好了。

后来我做了一个梦，梦到了奶奶，奶奶摸着我的头说：“傻孩子，别怕，张爷爷是个好人，他知道你迷路了，帮你一把，鬼也分好坏，不是所有的鬼都害人。”

从那以后，每年奶奶的祭日，我爸带我去上坟，路过那棵榆树的时候，我都会给张爷爷烧点纸，心里默念一句：谢谢张爷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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