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直起身，不再看程忆梦瞬间惨白如纸、摇摇欲坠的脸，牵起苏彤珊的手，转身就走。

走了两步，他又像是想起什么，回过头，对呆若木鸡的程忆梦丢下最后一句：

“听说大伯，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？我劝你，珍惜吧。以你的条件，能有人愿意娶你，已经是烧高香了。别再痴心妄想，你不配。”

说完，他再不停留，牵着苏彤珊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令人不快的拐角。

苏彤珊全程被他护在身后，听着他那番逻辑清晰、条理分明、却又毒舌到极致的“对比分析”，心里简直要笑翻了天，又觉得……有点爽？

“我的天！程轻舟这嘴……平时闷不吭声的，损起人来简直能杀人不见血啊！

句句戳心窝子，刀刀见血！

什么皮肤粗糙身材臃肿眼角细纹……这也太狠了吧！

虽然说的是事实……哈哈哈哈哈！

还有那句‘能有人愿意娶你，已经是烧高香了’……程忆梦不得气吐血？”

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，果然看到程忆梦还僵在原地，脸色灰败，眼神空洞。

“啧啧，可怜呐。”

“不过，活该。”

“谁让她先来挑衅，还想败坏自己名声？”

走到街道办门口，程轻舟停下脚步，脸色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温和，好像刚才那个毒舌刻薄的男人不是他一样。

他理了理苏彤珊被风吹乱的鬓发，低声叮嘱：“下班等我，别乱跑。”

苏彤珊憋着笑，乖巧点头：“嗯嗯，知道了。你快去上班吧。”

程轻舟又看了她一眼，这才转身离开。

苏彤珊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，终于忍不住，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，笑得肩膀直抖。

“程轻舟啊，程轻舟，对外凶悍护短嘴还毒，对内……

嗯，虽然有点不知节制，但温柔体贴也是真的。”

她心情极好地哼着歌，转身走进街道办小院。

日子流水般滑过，转眼就到了1973年的冬天。

北风呼啸，第一场雪悄然落下，给京市的胡同屋顶和枯树枝丫裹上了一层素白。

程家暖意融融。

程姨早早烧起了热炕，两个穿着厚厚棉袄的孩子，正在铺了厚毛毯的屋里跑来跑去。

程轻舟拉着苏彤珊的小手，下班回家。

程姨端出热乎乎的姜茶，一家人围坐在炕桌边吃饭，说说笑笑。

程忆梦那件事后，大伯那边似乎也消停了，再没来烦扰。

她以为，她和程轻舟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了。

然而，生活总是充满了“惊喜”。

第一个“惊喜”来自街道办。

王主任年纪到了，光荣退休。

接替她位置的，不是大家以为的哪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，而是一个空降的、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人——江景。

江景居然调到京城了。

而且，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，直接被安排到了街道办，成了苏彤珊的顶头上司，新任的街道办主任，兼妇女联合会负责人。

苏彤珊第一天在办公室见到江景时，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。

江景穿着一身崭新的列宁装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温和的笑着，正在跟几位老同志寒暄。

可当他的目光转向苏彤珊时，笑容里掺杂了些，极其复杂、让苏彤珊看不懂的情绪。

不是过去那种痴迷和热切，而是一种……深沉的爱、恨、遗憾和某种了然的复杂眼神，他好像不执着了。

“苏彤珊同志，好久不见。”江景走过来，主动伸出手，口气是公事公办的客气，但眼神深深的看着她。

苏彤珊压下心里的惊诧不安，也伸出手，礼节性地握了握，脸上露出微笑：

“江主任，欢迎您来街道办工作。”

江景的手握得有些紧，时间也略长了一瞬，才松开。

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：

“以后就是同事了，还希望苏干事多多支持工作。”

“应该的。”苏彤珊垂下眼帘，避开他那令人不适的注视。

等江景走开，苏彤珊回到自己的办公桌，心里开始嘀咕：

“这江景怎么回事？感觉跟以前不太一样了。”

“现在……怎么像是看懂了什么，又恨着什么？”

这个念头，让她心惊起来。

如果江景也重生了前世，那他对自己……恐怕就不仅仅是爱慕，还有前世被自己刻薄对待的怨恨了。

果然，接下来的工作印证了她的猜测。

江景对其他人还算温和，对她却格外“严格”。

她写的报告，他能挑出一堆不是毛病的毛病；

她调解的纠纷，他总要过问细节，话里话外暗示她方法“不够成熟”；

甚至她偶尔因为孩子生病请假，他也会在会议上不咸不淡地提一句“女同志要以工作为重”。

偏偏他说话做事滴水不漏，让人抓不住把柄，只能吃哑巴亏。

苏彤珊心里冷笑：

“行啊，江景，跟我玩这套？姑奶奶两辈子加起来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！想给我穿小鞋？走着瞧。”

她表面恭顺勤勉，工作完成得挑不出错，对江景的“指点”虚心接受（但不一定改），暗地里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江景工作上的疏漏和把柄，不急，慢慢来。

她还没有怎么行动，另一件事泼级到她了。

周青青比苏彤珊跟她一样大，都是二十一岁，也是街道办的干事，长得清秀可人，性子有点娇气，但人不坏。

最近她家里给她介绍了相亲对象，就是新来的江景主任。

按理说，江景年轻有为，长相周正，又是领导，算是不错的结婚对象。

可江景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，明确表示目前不考虑个人问题，婉拒了。

周青青一颗少女心，刚预见萌动的人，就被掐灭了。

她不敢怪江景，也不敢怪媒人，莫名其妙地，就把这股怨气转移到了苏彤珊身上。

她觉得，肯定是苏彤珊这个“狐狸精”在江景面前晃悠太多，江景眼光高了，所以才看不上她。

这天中午休息，苏彤珊去附近的国营商店想买点毛线给孩子织帽子围巾，回来的路上，抄了近道，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子。

刚拐过弯，就听到巷子深处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，正在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。

苏彤珊脚步一顿，隐在墙角的阴影里。

是周青青和她表姐周繁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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