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立生心头发紧，他死死盯着那片泛着红色血丝、正快速恢复平静的海面。

一秒。

两秒。

五秒……

今天带黄超来看这场“好戏”，为的就是彻底击溃他的心理防线，让他明白，陆地上那套规矩，在自己的海里不好使。

可这一切的前提是——不能出人命！

一旦死了人，尤其是在黄超这个地头蛇面前死了人，那就不再是商业竞争，而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刑事案件。

就在朱立生的大脑飞速运转，思考着最坏的后手时，那片刚刚吞噬了一个壮汉的海面，“哗啦”一声炸开一个巨大的水花！

一个黑乎乎的脑袋率先冲出水面，嘴里死死咬着半截断裂的鱼竿。

紧接着，两个穿着潜水服的身影也冒了出来，一左一右地护在那人身边。

“人没事！”

对讲机里传来潜水员的报告声。

黄超那张原本写满“痛心”的脸，在看到人影冒出的瞬间，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快速闪过。

朱立生看在眼里，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彻底落了地，怒火却瞬间冲了上来。

他一把抢过对讲机，对着那个正被拖上鱼排的汉子，声音冷得掉冰渣。

“你他妈有病是吧！竿子断了就断了！不要命了？！”

那汉子叫周奎，刚被两个潜水员架上鱼排，就迫不及待地甩开他们，他抹了把脸上的海水，露出一口白牙，嘿嘿傻笑。

他一只手死死扣着一条还在拼命甩尾的大鱼鱼鳃，另一只手扬了扬嘴里那半截断竿。

“老板，这鱼……这鱼得有三十多斤！我舍不得……我卖了一斤血才换来的竿子断了……我……”

周奎的眼神很纯粹，那是饿了三天的人看到馒头的眼神。

他不是不怕死，他是更怕穷。

在鱼竿断裂，那股巨力要把他和鱼一起拖进深海的瞬间！

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松手，几万块就没了。

不松手，赌一把，赢了，娶老婆、生孩子，下半辈子就稳了。

于是，他没有反抗那股拉力，而是顺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，凭着一口气，在水下硬生生用手把鱼鳃给扣住了！

“滚蛋！再有下次，老子直接把你扔下去喂鱼！”

朱立生骂了一句，却对着对讲机另一头吩咐：“徐亮，工号多少，记下来，额外奖励两万，算他工伤补贴！”

“谢谢老板！谢谢老板！”周奎抱着那条鱼，激动得当场就要跪下。

这一幕，让周围游艇上的富豪们看得哄堂大笑。

“哈哈哈，这哥们儿是个狠人啊！”

“为了条鱼，命都不要了，我喜欢！”

黄超看着那汉子怀里的大鱼，又看了看朱立生，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，闷得他喘不过气。

他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：“朱老弟，你手下的人……真是……真是个个都骁勇善战啊。”

“什么骁勇善战，就知道拼命的蠢才，混口饭吃罢了。”

朱立生收起对讲机，脸上的怒气散去，又恢复了那副憨厚的模样。

回过劲来的朱立生也是放开了，他伸手拍了拍黄超的肩膀。

“黄老板，别站着了，走，我带您四处转转，看看我们这儿的‘热闹’。”

黄超被他推着，脚步有些发飘，只能僵硬地跟着往前走。

心里更是把朱立生上下十八辈问候了个遍。

大舅刘文辉立马像条闻着味的哈巴狗，屁颠屁颠跟在后面，嘴里嘚啵嘚啵个没完！

把刚才周奎那“人鱼肉搏”的英勇事迹添油加醋地又渲染了一遍，听得黄超眼角不受控制地跳动。

他们沿着鱼排边缘的通道向前走，黄超的视线却根本不受控制。

“我操！五十斤！这条绝对过五十斤了！”

“拉住！拉住他！别让他断了！”

“老子的苏眉！这是老子的苏眉！”

一声声混杂着狂喜、绝望和贪婪的嘶吼，不断敲击着黄超的神经。

他看着那些平日里在市场上被他当成摇钱树的极品海鱼，此刻，却被一群他眼中的垃圾、社会的渣滓，用最野蛮的方式从海里拽出来。

那种感觉，就像有人当着他的面，上了他的梦中情人一样难受、恶心。

恨不能拿把喷子，直接把这群狗娘养的突突了。

就在这时，前方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！

“我靠……大家伙！绝对是个大家伙！啊……给老子稳住！”

只见七八个钓鱼工抱在一起，整根鱼竿都弯成了一个恐怖的c字形，脚下的钢板被他们蹬得“咯吱”作响。

他们像是在拔河，只不过绳子的另一头，是深海里某个不知名的恐怖存在。

“一、二、三！起！”

没拉起来！ 十分钟后……

“一、二、三！再来！”

依旧纹丝不动！

半小时后……

“啊呵嘿……一、二、三！给老子出来！”

随着一声整齐的爆吼，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阴影，被硬生生拖出了水面！

“哗啦——”

水花冲天而起，仿佛下了一场暴雨。

黄超的脚步，瞬间定住了。

他脸上的客套笑容，彻底僵硬、碎裂。

那是一条石斑鱼。

不，那根本不能称之为鱼，那是一头披着鱼皮的海底巨兽！

它体长接近两米，通体漆黑，巨大的鱼嘴张开，能轻松吞下一个成年人的脑袋。

那股子从远古洪荒里透出来的凶悍气息，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

黄超的呼吸，在这一刻停滞了。

“这……这……这是什么鱼？”

他的声音干涩、发紧，几十年在海鲜市场里摸爬滚打建立起来的认知和权威，在看到这条鱼的瞬间，被彻底碾碎，化为齑粉。

朱立生稍微瞥一眼，就知道是自己昨晚放进这片海里三百条大家伙被钓上来了。

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，但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慢悠悠地开口。

“哦，黄老板说的是那条啊。”

“‘龙趸’，学名叫鞍带石斑鱼，今天这群家伙的运气好，钓上来这么个大家伙来。”

轻描淡写的一句话，每一个字，都像一记重锤，狠狠砸在黄超的心口上。

龙趸！

他当然知道龙趸！可他见过的最大的龙趸，也不过一百来斤，还是在国外的顶级拍卖会上！

眼前这条，目测至少超过三百斤！

虽然这种鱼不值钱，顶多一斤七八十到百来块钱，但它大呀！而且稀罕。

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海中巨物，就这么……被一群泥腿子用几根破鱼竿给钓上来了？

黄超的世界观正在崩塌。

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，正想说点什么来挽回颜面。

旁边，另一个钓鱼工又发出了一声狂喜的尖叫。

“上来！上来了！”

一条通体五彩斑斓、头部高高隆起的大鱼被拖上了甲板。

是苏眉！一条至少四十斤的巨型苏眉！

那绚丽的色彩，晃得人眼花。

黄超刚端起一杯茶想掩饰失态，看到这条苏眉，手一抖，刚换的滚烫茶水洒了自己一手。

“哎哟！快快快！徐亮，赶紧给咱们这大宝贝拍个照！发朋友圈！不，发抖音！”

大舅刘文辉是懂讽刺人的，更会钻空子，有机会要讽刺，没有机会，创造机会也要贴上来讽刺一波。

谁叫他黄超这段时间办的事不地道，可把大舅这位真小人给恶心坏了。

刘文辉叉着腰，指挥着徐亮。

他转过头，故意冲着黄超扯开嗓门，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，让黄超恨不得当场把他活撕了。

“黄爷，您瞧见没？像这样的‘小鱼’，我们星海渔场啊，简直多的是！管够！”

他故意顿了顿，拖长了音调。

“呵呵……不值一提，真不值一提！”

黄超攥着被烫红的手，才勉强控制住情绪，没一拳挥过去。

老子问你了吗？臭不要脸的下里巴人。

他看着鱼排上那群饿狼，看着他们每一次与水下巨物搏斗时，身上那股子原始、血腥、又充满爆炸性力量的感觉。

他突然明白了。

朱立生这小子，根本不想按市场的规矩来玩。

他这是要玩野路子？自己创造了一套规矩。

一套更野蛮、更直接、也更他妈有效还恶心人的规则！

就在黄超以为自己今天的震惊已经到头了的时候。

徐亮办完事，快步走了过来。

他没有理会其他人，径直走到黄超面前，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。
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刚刚从便携打印机里打出来的纸条，恭恭敬敬地递到朱立生眼前。

只不过他是隔着黄超，慢悠悠递给朱立生的。

黄超想不看到上边的数字都难。

“朱老板，这是我们刚刚成交的一笔单子，您过目。”

那是一张银行的回执单。

朱立生没有立马接过来，等黄超彻底看清上边的数字，他这才缓缓伸出手接过来，看都不看随意塞进上衣口袋里。 动作潇洒随意，不带一点侮辱人的意思。

黄超下意识地低下头，目光落在纸条上那一长串刺眼的数字上。

【转账金额：350,000.00】

【交易备注：星海渔场，陈老板，58斤野生老鼠斑】

三十五万。

黄超的身体晃了一下。

他不是没见过这个数，而是这个数出现在这里，出现在一个单亲妈妈钓上来的一条鱼身上，出现在他刚刚封了路的对手的船上。

这笔钱，就像一个响亮无比的耳光，狠狠抽在他脸上。

这已经是第几个了，前几天一个马运，一条鱼卖了一百八十万。

又传出有个单身妈妈卖了八十五万，这又来个三十五万。

难道这片海里没有沙石，全是鱼？

怎么可能？

他慢慢抬起头，看向远处那个抱着手机傻乐、正陶醉在一串数字里的男子，又看向那些状若疯魔、双眼血红的钓鱼工们。

最后，他的视线，落在了朱立生的脸上。

朱立生正看着他，脸上依然是那副憨厚的笑容。

黄超忽然觉得，自己这几十年来在黄沙市场建立的一切，那些所谓的规矩、人脉、势力！

在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他身后那片疯狂的海域面前，是那么的可笑和不堪一击。

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？这片海里，到底还藏着什么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