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坑的边缘在身后闭合。

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闭合——没有泥土滚落，没有岩石崩塌，而是空间的某种“愈合”。顾清最后一眼看到的江城夜空，像浸入水中的墨迹般晕开、稀释，最后被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彻底吞没。

下坠的过程漫长又短暂。

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。顾清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，像是沉入水底，又像是飘向云端。耳边没有风声，只有一种低沉的、持续不断的嗡鸣，像是千万人在极远处窃窃私语，却听不清任何一个字。

然后，脚触到了地面。

不是“踩”到，而是“渗透”。那种感觉很奇特——黑色的大地像是半凝固的沼泽，接纳了他的重量，却又在下一秒变得坚实。顾清踉跄了一步才站稳，玄尘和云逸几乎同时出现在他两侧，三人呈背靠背的三角阵型，这是进入鬼域前就约定好的。

“都还好？”玄尘的声音传来，比平时低沉。

“嗯。”顾清应道，同时快速环顾四周。

灰。

这是第一印象。

天空是灰的，没有日月星辰，只有一层均匀的、仿佛永远不会散去的灰雾，发出微弱而冰冷的光，勉强照亮这个世界。大地是黑色的，龟裂如干旱的河床，裂缝中透出暗红色的微光，像是地底有熔岩在缓慢流动。空气粘稠，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混了灰尘的水，带着腐朽和铁锈的味道。

“这里就是……”云逸轻声说，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这个自称“容器”的少年，此刻看起来比顾清还要不安。

“鬼域。”玄尘接上，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古铜罗盘，指针正在疯狂旋转，“阴阳缓冲之地，亡者徘徊之所。但此地……混乱程度超出预计。”

顾清顺着玄尘的目光看去。

不远处的“景象”让他心头一紧。

那里没有完整的景物，只有一堆堆破碎的、像是被撕碎后又胡乱拼凑的碎片：半座倾斜的牌坊悬浮在三米高的空中，牌坊下却连着一段城墙的断面；几棵枯树倒着生长，树根朝天，枝叶没入黑土；一条石板路的碎片散落在方圆百米的区域，每一块石板都在缓慢地自行移动，像是某种巨大生物鳞片的脱落物。

更远处，灰雾浓重，只能隐约看见一些扭曲的影子——可能是建筑，也可能是山峦，又或者什么都不是。

“空间是破碎的。”玄尘放下罗盘，神情凝重，“这里的法则与阳间不同，不要以常理推断。记住三点：第一，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‘距离’；第二，不要触碰任何会‘动’的东西，除非我们确定它无害；第三，如果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，不要回头，不要应答。”

顾清默默记下。他从背包里取出准备好的手电筒——进入鬼域前玄尘特别嘱咐要带物理光源，因为法术的光芒可能吸引不必要的注意——按下开关。

光束刺破灰雾，却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。光线只能照出十米左右，再往前就模糊成一片朦胧的光晕。

“节约用电。”玄尘说，“这里的阴气会侵蚀电池，每个手电筒大概只能用两三个时辰。”

顾清关掉手电筒，眼睛逐渐适应了环境光。他看向云逸，少年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，掌心泛着微弱的淡金色光泽，那是地只气息的残留。

“你能感应到什么吗？”顾清问。

云逸抬起头，眼神迷茫了一瞬，然后指向某个方向：“那里……有种熟悉的感觉。很微弱，像是……同类的气息。”

玄尘顺着云逸所指看去，那是破碎景观最混乱的区域：“确定？”

“确定。”云逸这次回答得很肯定，“而且它……在呼唤我。”

“小心为上。”玄尘从怀中取出三张符纸，咬破指尖，在每张符上画下同样的血符，“这是‘隐息符’，能暂时掩盖我们身上的阳气。贴在胸口，符纸变烫就表示要失效了，记得及时更换。”

顾清接过符纸，入手微凉，纸面朱砂绘制的符文在灰雾中泛着暗红的光。他依言贴在胸前内衣处，符纸触到皮肤的瞬间，一股清凉感蔓延全身，仿佛整个人都“淡”了一些。

云逸也贴好符纸，三人对视一眼，开始向云逸感应的方向移动。

脚下的黑土出奇的柔软，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。龟裂的缝隙中，暗红色的光偶尔会闪烁一下，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在眨眼睛。顾清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缝隙——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下面窥视着他们。

走了大约一刻钟，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。

破碎的景观逐渐减少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“完整”的区域——虽然这里的“完整”也只是相对而言。前方出现了一条路，由青石板铺成，但石板大小不一，有些竖立着，有些斜插在地里，还有些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，形成一条扭曲的、不可能在阳间存在的路径。

路的尽头，灰雾中隐约可见一座建筑的轮廓。

“是庙。”玄尘停下脚步，眯起眼睛，“形制很古，至少是唐代以前的风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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