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深秋的徽州,像一幅被时光浸染、色彩浓郁到近乎哀伤的古典水墨。天空褪去了夏日那种灼目的湛蓝,转为一种更高远、更寂寥的灰蓝色调,薄云如宣纸上淡墨渲染的痕迹,丝丝缕缕,疏朗地铺陈着。阳光变得稀薄而矜持,穿过日渐稀疏的梧桐枝桠,洒下大片大片淡金色的、几乎没有温度的光斑,在地面枯黄的落叶上跳动,明明晃晃,却带着一种清冷的意味。风是凉的,带着萧索的气息,卷起地上层层叠叠、干燥脆硬的落叶,发出簌簌的、类似叹息的声响,将它们送往不知名的角落。空气清冽干净,吸进肺里带着刀锋般的凉意,混合着草木枯萎后特有的、略带苦味的芬芳,以及远处隐约飘来的、不知谁家煨汤的暖香。夜晚来得迅疾而决绝,傍晚的霞光短暂得如同一声叹息,暮色便沉沉落下,寒意骤然加深,需裹紧外套才能抵御。城市灯火次第亮起,在清冷的夜色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,却驱不散那弥漫在天地间的、深秋特有的空旷与寂寥。
对林夜而言,这个深秋,心境与外界的萧瑟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。从波士顿那个温暖、充实、带着洛薇薇生活气息的梦境中抽离,重新跌回徽州记者这份具体、琐碎、时而令人振奋时而令人沮丧的现实,已近三月。最初的强烈不适和失落感,如同退潮后的沙滩,逐渐显露出其下更为复杂、坚硬的地貌。他像一颗被投入湍急河流的石子,在最初的激荡和晕眩后,开始尝试寻找自己的位置和节奏,努力在现实的洪流中稳住身形,甚至试图溅起一点属于自己的水花。
工作依旧忙碌,压力有增无减。调查报道的推进时断时续,常因各种无形的阻力陷入僵局;日常的短平快稿子耗费大量精力却难有成就感;人际关系微妙复杂,需要小心权衡。但他不再像初入职时那般惶惑或愤懑,一种更为冷静、甚至带点审视的目光,开始在他眼中沉淀。他依然会为不公义愤,为真相奔走,但也开始更深刻地理解现实的复杂与灰色地带,学会在理想与生存、尖锐与圆融之间,寻找那个艰难而必要的平衡点。他依然住在那个老旧的出租屋,冬日的寒意已悄悄渗透进来,夜晚需裹紧被子。但他在窗台添了一盆绿萝,定期浇水;学会了用电饭煲做简单的饭菜,虽然味道一般,但热汤热水下肚,总能驱散一些独处的寒意。变化是微小的,却是向内的扎根,是尝试在这座庞大而疏离的城市里,为自己构筑一个不至于被轻易冲垮的、小小的、有温度的堡垒。
他与洛薇薇的“远程联结”,在经过夏末的剧烈震荡和短暂相聚的甜蜜“充电”后,也进入了一种新的、更为深沉和“稳态”的阶段。那种因剧烈思念和现实落差而产生的阵痛式倾诉和依赖,逐渐被一种更为平缓、持久、甚至带着点“过日子”般朴素质感的交流模式所取代。他们像两艘在遥远海域各自航行的船,通过定期、稳定但不再那么密集急促的无线电波,交换着彼此的坐标、天气和海况。
十二小时的时差,依旧是那道冷酷的、无法逾越的经线,但他们似乎找到了一种与它和平共处、甚至利用其节奏的微妙方式。沟通的频率稳定在每天固定的一到两次“触点”,通常是林夜这边的晚上十点后(他结束一天工作,稍有喘息),对应洛薇薇那边的早晨(她开始一天的学习);或者林夜这边的清晨(他醒来准备上班),对应洛薇薇那边的傍晚(她结束一天工作,准备休息)。这种“错峰交流”避免了因一方忙碌而另一方等待的焦灼,也使得每次交流都发生在彼此相对松弛、可以专注的时刻。
交流的内容,褪去了最初的强烈情绪和事无巨细的分享,变得更为日常、具体,甚至有些……琐碎,却也因此更贴近生活的肌理,更显真实和亲密。
(林夜,22:15,刚洗完澡,头发还湿着):“今天跑了两个区,跟进那个社区养老的选题,腿快断了。不过遇到个特别健谈的老人家,讲了好多过去的事,挺有意思。你那边天快亮了吧?今天实验顺利吗?”
(洛薇薇,次日 10:30,实验室,刚处理完一组数据):“嗯,天亮了,有点阴。实验还行,有个参数调对了,趋势好看多了。你采访注意安全,别太拼。记得把头发吹干,别感冒。”
(洛薇薇,17:00,从图书馆回公寓路上,拍了张路边一棵叶子全黄了的银杏树):“看,这棵树黄得真彻底,像一把金色的伞。降温了,你那边也冷了吧?厚衣服拿出来没?”
(林夜,次日 05:00,被闹钟叫醒,睡眼惺忪):“看到了,真漂亮。这边也冷了,梧桐叶掉得差不多了。厚衣服还没找,周末翻出来。你回宿舍路上慢点,风大。”
(林夜,12:30,午休间隙,食堂人声嘈杂):“食堂今天有红烧排骨,但肉少骨头多,差评。你午饭吃的什么?不会又是三明治吧?(附一张排骨照片)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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