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月的徽州,寒冬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全面降临。天空常常是铅灰色的,低垂而厚重,仿佛一块浸透了水的巨大绒布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,呼啸着穿过高楼之间的缝隙,卷起地上残存的枯叶和尘土,打在脸上生疼。气温骤降,呼吸时呵出的白气浓重而持久,需要裹上最厚的羽绒服,戴上围巾手套,才敢在户外长时间停留。几场淅淅沥沥的冬雨过后,天气转为干冷,阳光偶尔突破云层,也是苍白无力的,洒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暖意,只是将建筑物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、冷硬。街边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、扭曲的枝干,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。夜晚来得格外早,下午四五点钟,天色便迅速暗沉下来,城市璀璨的灯火次第亮起,在寒冷的夜空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,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。空气清冷干净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岁末的、混合着烟花硝烟和节日气氛的特殊气息。
对林夜而言,这个冬天,是真正独自在外打拼的第一个寒冬。记者工作的节奏并没有因为年关临近而放缓,反而因为各种年终盘点、来年展望专题而更加忙碌。临时的突发任务、难以推脱的饭局、以及考核评优的压力接踵而至。他常常在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那间没有暖气、只能靠空调制热的出租屋,屋里冰冷空旷,窗玻璃上结着薄薄的冰花。泡一碗速食面,对着电脑屏幕修改第二天要交的稿子,成为许多夜晚的常态。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,但那种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,独自面对工作压力、生活琐碎以及节日前愈发浓烈的思乡情绪的孤独感,却像这冬夜的寒气,无孔不入,渗透到骨子里。他越来越少和父母通电话,怕他们听出他声音里的倦意和不易察觉的鼻音;和旧日同学的联络也淡了,各自奔忙,共同话题渐少。所有的情绪,似乎都积攒着,沉淀着,最终都流向了大洋彼岸那个唯一的、存在时差的倾诉渠道。
而此刻,洛薇薇正在北半球另一端经历着一个同样寒冷、但氛围截然不同的冬天。圣诞假期临近,校园里弥漫着节日的喧嚣与温馨,但她却无暇沉浸其中。期末项目的压力、下个学期研究计划的制定、以及一些学术会议的摘要提交截止日期,让她像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。公寓里虽然有暖气,但常常空无一人,她更习惯于在实验室或图书馆通宵达旦。窗外的圣诞灯饰再绚烂,也与她无关,她的世界被数据、公式和论文填满。文化的隔阂在节日期间显得尤为明显,看到同学们计划着回家团聚或外出旅行,那种“独在异乡为异客”的孤寂感会格外尖锐地刺向她。但她习惯了用高强度的学习来麻痹自己,将所有的脆弱和思念都锁在心底,只在极少数夜深人静、疲惫到极点的时刻,才会允许自己短暂地卸下盔甲。
十二小时的时差,在这个寒冷的季节,仿佛被拉得更长了。白昼短暂,黑夜漫长,他们的沟通窗口也因此变得更加珍贵和……艰难。常常是林夜这边华灯初上,忙碌的一天刚告一段落,满怀疲惫和倾诉欲打开手机时,洛薇薇那边已是深夜,她可能刚结束工作,身心俱疲,或者已经入睡。而当他这边夜深人静,被孤独感吞噬时,她那边正是白天,忙于课业或实验,无暇他顾。沟通的延迟和错位变得更加严重,有时一条充满情绪的信息发出去,要等上大半天,甚至一天,才能收到回复,而那时,发送时的那股情绪可能已经冷却、变质,或者被新的烦恼所覆盖。
交流的内容,在寒冬和压力的双重作用下,也变得更加简练、务实,甚至有些……“功能性”。仿佛所有的精力都被用来应对各自世界的严寒,能分给遥远对方的情感能量变得有限。
(林夜,22:00,刚结束饭局,头晕):“喝多了,难受。年底应酬真多。”
(洛薇薇,次日10:00):“喝点蜂蜜水解酒。好好休息。”
(洛薇薇,15:00,实验室):“数据又跑崩了,模型可能有问题,烦躁。导师催进度。”
(林夜,次日03:00):“别急,一步步排查。压力别太大,身体要紧。”
(林夜,08:00,地铁上,拥挤不堪):“又降温了,冻成狗。今天要跑两个采访点。”
(洛薇薇,20:00):“多穿点。注意安全。”
像两份简短的天气和灾情报告,交换着最基本的生存状态和最低限度的关心。那些细腻的情感表达、深入的灵魂交流,在现实的严寒和生存压力面前,似乎变成了一种奢侈。他们像两个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的旅人,只能偶尔用冻僵的手,互相发送一个表示“我还活着”的微弱信号。
摩擦和误解,在这种低效、低温的沟通环境下,更容易滋生。一个周五晚上,林夜因为一篇重要的年终评论稿被主编彻底推翻重写,心情极度郁闷,加上饭局上被迫喝了不少酒,回到冰冷的出租屋,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孤独。他给洛薇薇发了一条长长的、充满负面情绪的语音,倾诉自己的无能、对工作的失望以及对这种孤身奋斗生活的厌倦。发出去后,他握着手机,在黑暗中期待着她或许还没睡,能立刻给他一些安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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