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假的列车,将林夜带回了熟悉的城市。家中是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丰盛的饭菜,是与老友相聚的轻松谈笑,是夏日午后慵懒的蝉鸣和冰镇西瓜的清甜。日子平静而安逸,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流。然而,林夜的心,却像溪流底部一颗不安分的石子,总被一股来自远方的引力牵动着。
那份引力,源自西部连绵的群山,源自那个有洛薇薇在的地方。
支教的消息,洛薇薇只在临行前简单提过一句。她没有说具体的地点,没有留联系方式,仿佛那只是她暑期计划中普通的一项。这种刻意的低调,反而让林夜更加牵挂。他想象着她站在简陋的讲台上,面对着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;想象她在没有网络的山村里,在昏黄的灯光下备课、批改作业;想象她走在崎岖的山路上,身影融入苍翠的远山和澄澈的蓝天。
思念,在距离的发酵下,变得格外清晰而绵长。他不再满足于那个匿名的树洞,那更像是一种单向的情绪倾泻。他渴望一种更直接、更真实的联系。
一个闷热的午后,林夜坐在书桌前,窗外是刺眼的阳光和聒噪的蝉鸣。他铺开一张素白的信纸,拿起钢笔,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很久,却不知该如何落下第一笔。写什么呢?报告自己平淡的假期生活?倾诉那些无法言说的想念?似乎都显得唐突。
最终,他选择了一个最安全的话题——文学。他写道:
“薇薇学姐:见信安好。不知你那边天气如何?这边连日酷暑,蝉声扰人,只好躲在家里看书。重读了《百年孤独》,这次注意到一个以前忽略的细节,马尔克斯写奥雷里亚诺上校晚年反复制作小金鱼,那种近乎偏执的重复,是否隐喻了人在对抗时间流逝和记忆消逝时的无力与执着?不知你在那边,是否有空读书?山里的夜晚,应该能看到很多星星吧?祝一切顺利。林夜。”
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可能显得暧昧的词语,将关切隐藏在文学探讨和对自然环境的询问之下。写完信,他仔细地封好信封,贴上邮票,按照洛薇薇之前留给社团的紧急联系地址(一个她家的地址,由她母亲转交)寄了出去。将信投入邮筒的那一刻,他的心也跟着那薄薄的信封,飞向了未知的远方。
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。每一天,林夜都会下意识地查看家里的信箱,期待看到那个熟悉的、娟秀的字迹。等待的过程,让时间变得格外缓慢。他继续看书,写一些零散的随笔,和朋友们聚会,但心里总有一块是悬着的,无法完全沉浸于眼前的安逸。
十天后,当林夜几乎已经不抱希望时,一封来自遥远县城的信,静静地躺在了信箱里。信封是那种最简单的牛皮纸信封,上面是洛薇薇清秀而有力的字迹。林夜的心瞬间被狂喜攫住,他几乎是冲回自己的房间,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。
信纸是普通的横格纸,字迹比平时略显潦草,似乎是在忙碌中抽空写的,却更添了几分真实感。
“林夜:来信收到,谢谢。这边一切都好,虽然条件简陋,但孩子们很可爱,也很努力。山里的夏天确实凉爽,晚上能看到银河,非常壮观,城市里绝对看不到。你提到《百年孤独》的细节很有意思,我也有同感。最近在教孩子们读古诗,他们虽然理解不深,但朗读时那种质朴的节奏感,反而更能触动人心。有时觉得,最打动人心的,往往不是复杂的技巧,而是最本真的情感。就像你写的《无声的河》。忙,字迹潦草,见谅。祝暑期愉快。薇薇。”
信不长,内容也多是分享见闻和感受,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平静、充实,以及那句“就像你写的《无声的河》”,像一股清泉,瞬间滋润了林夜干渴的心田。她看到了他的信,她记得他的作品,她在遥远的山村里,依然保持着对文学的敏感和思考。
这封信成了林夜整个暑假最珍贵的宝物。他反复读了好几遍,然后将它小心地夹在自己最常翻阅的那本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里。
仿佛打开了某种闸门,书信往来成了他们之间一种新的、隐秘的交流方式。林夜会在信里分享自己的阅读笔记,描述家乡的变化,甚至隐晦地提到对大学生活的怀念;洛薇薇则会回信讲述支教点滴,山村的风土人情,孩子们天真烂漫的趣事,偶尔也会流露出对艰苦条件的些许感慨,但基调始终是积极而温暖的。
他们默契地保持着一种恰当的距离感,信中的称呼始终是“薇薇学姐”和“林夜”,内容也多是围绕学习、生活和浅层的思考,从未越界。但正是这种克制,反而让每一封信都显得格外郑重,字里行间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日渐深厚的信任。林夜能从她略显潦草的字迹中,想象她伏案疾书的侧影;能从她描述星空的语言里,感受到她内心的宁静与广阔。
偶尔,林夜还是会登录那个匿名树洞。他不再发帖,只是静静地浏览。他发现,那个熟悉的ID在整个暑假也保持着沉默,没有更新任何内容。这种同步的“消失”,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,仿佛他们共同守护着某个秘密,在各自的世界里,平行地生活着,积蓄着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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