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青丘，云头之上，罡风猎猎。

白浅收敛了周身大部分仙光，只以寻常上仙赶路的速度，向着九重天徐徐而行。她需要这点时间，梳理心绪，思考接下来的天宫之行该如何应对。天宫不比青丘，那里规矩森严，耳目众多，各方势力盘根错节。她虽贵为青丘女君、太子妃（尽管夜华沉睡，名分犹在），但此番毕竟是非正式归来，且身负重大隐秘，言行举止需格外谨慎。

望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川河岳、云海城池，白浅心中五味杂陈。上一次这般前往天宫，似乎已是很久远的事了。那时，或有期待，或有赌气，或有身为太子妃的责任，心境总不似如今这般，沉淀着化不开的哀伤与无比明确的使命。

几个时辰后，那巍峨庄严、瑞气千条、悬浮于云海之上的九重天宫建筑群，已遥遥在望。琉璃瓦映着日光，璀璨夺目；仙鹤祥云环绕，钟磬之声隐约可闻。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，宏伟，肃穆，却也带着天家特有的、令人不易亲近的威仪与距离感。

白浅没有直接降落在正天门或凌霄殿前，而是绕到了较为僻静的西侧，靠近洗梧宫的方向。她不想惊动太多人，尤其不想引来不必要的觐见与寒暄。

然而，她显然低估了自己“归来”可能引起的关注，或者说，低估了某些人对她行踪的“关心”。

就在她驾云靠近洗梧宫范围时，前方云路之上，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已静静地等候在那里。来人面容清俊，气质温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忧虑，正是夜华的三叔，如今在天宫协助天君处理政务、同时也是夜华至亲的——连宋。

“三叔。”白浅按下云头，落在连宋面前，微微颔首。对于这位在夜华成长过程中给予诸多关怀、亦曾多次相助自己的三殿下，她始终存有一份敬意。

连宋看着眼前的白浅，眼中掠过复杂的光芒。比起当年那个时而灵动狡黠、时而清冷傲然的白浅上神，如今的青丘女君，气息更加内敛深沉，眉宇间那份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若有若无的威仪，令人心悸，也更令人心疼。他能感觉到她周身隐隐流转的、比以往更加浩瀚精纯的仙力，但也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、属于失去与等待的寂寥。

“小五……你回来了。”连宋的声音有些干涩，带着明显的激动与宽慰，“回来就好，回来就好……我们都……很担心你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她身后，又迅速收回，眼中期待的光芒黯淡了几分，“夜华他……”

“他还活着。”白浅平静地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，“只是陷入沉眠，需要特殊的方法唤醒。我此次回来，一是看看阿离，二是有些事情需与天君商议。”

“活着……沉眠……”连宋重复着这两个词，仿佛要确认其真实性，随即长长舒了口气，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些许，“活着就好，活着就有希望。天君那边，我会陪你一起去。至于阿离……”他眼中泛起温柔与心疼，“那孩子，很懂事，也很想你，想他父君。他今日恰好未去学宫，就在洗梧宫里。”

听到阿离，白浅的心狠狠一颤，冷硬的心防瞬间柔软下来，甚至泛起一丝近乡情怯的酸楚。“我……我先去看看他。”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急切。

“好，我带你过去。”连宋点点头，引着白浅，避开主要的宫道，沿着较为清静的回廊，朝洗梧宫内苑走去。

洗梧宫的一切似乎都保持着原样，却又笼罩在一片无形的、压抑的寂静与哀伤之中。宫人们见到白浅，无不露出震惊、激动继而转为恭敬与同情的复杂神色，纷纷无声跪伏行礼。白浅目不斜视，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。

终于，来到了阿离日常起居的殿院外。隔着雕花木窗，能听到里面传来孩童刻意压低、却依旧清脆的读书声，念的是《上古纪略》中关于仁德治世的篇章。

白浅停下脚步，手指微微蜷缩，竟有些不敢上前。她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？告诉他，他的父君还活着，却不知何时能醒来？告诉他，他的娘亲回来了，却很快又要踏上未知的险途？

连宋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，低声道：“去吧，那孩子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。他需要你。”

白浅深吸一口气，终于抬手，轻轻推开了殿门。

殿内光线明亮，陈设雅致。小小的身影正端坐在书案后，背对着门口，捧着一卷比他小手还宽大的竹简，认真地诵读着。他的背脊挺得笔直，穿着素净的浅青色锦袍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仅仅一个背影，便透露出远超年龄的沉稳与……孤寂。

似是听到开门声，阿离的读书声停了下来。他缓缓转过身。

当看到门口站着的白浅时，阿离那双酷似夜华的、漂亮的眼睛瞬间睁大，手中的竹简“啪”地一声掉落在光滑的地面上。他小小的身体僵住了，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，只是呆呆地望着白浅，嘴唇微张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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