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玖心中一凛,对方果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根本。他恭敬垂首,如实答道:“是,前辈。”
“嗯。” 青年男子不置可否,继续问道,目光依旧落在竹简上,“那你为何要遍读儒、道、释三家,乃至诸多杂家经典?求知?还是别有他用?”
这个问题看似简单,却直指姜玖修行道路的核心动机。姜玖略一沉吟,决定坦诚相告:“回前辈,晚辈初时研读各家经典,尤其是佛道儒三家清心静性、明理见性之学,主要是为压制体内‘天生魔种’的杀戮与躁动。后来魔种意外与混元道体初步融合,魔性虽有所内敛,实则更为深沉难测,爆发时亦更加可怖。继续研习这些经典,一是为持续稳固心神,对抗魔性侵蚀;二来……” 他顿了顿,声音更加清晰,“晚辈知晓,若将来欲走混元大道,证得更高境界,需明悟善恶,斩却三尸。这些蕴含至理、能明心见性的学问,或许可为未来斩却‘善尸’,积累资粮,明晰‘善’之真意。”
“斩三尸……” 青年男子终于再次抬起眼帘,目光落在姜玖脸上,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映照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每一缕波动,“以经典为镜,照见己身,明辨善恶,倒也是个路子。只是,‘善’之一字,知易行难,明于心,未必能践于行。更何况,” 他语气微转,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,“你似乎并不十分好奇,我是谁?”
姜玖迎上他的目光,眼神坦然:“晚辈自然好奇前辈身份。然前辈未言,想必自有深意。但前辈既然来找我,也应当让我知道前辈是谁。”
“不至于我是谁,你以后自然会知道你放心,我不会害你,我若真想对你做什么,你也跑不掉。”
“我自然是逃不掉,毕竟你是亚圣,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,大不了殊死一搏。”
青年男子看着他这副恭敬中带着不卑不亢的模样,轻笑一声:“你倒是守礼。比许多空读圣贤书、却傲慢无知的所谓‘大儒’强上不少。” 他话锋陡然一转,语气依旧平淡,却仿佛一把无形的钥匙,直接插入了姜玖心中最隐秘的锁孔,
“不过,你这副守礼克制的表象之下,却藏着近乎偏执的**与难以化解的执念。它们如同潜藏的火山,看似平静,一旦触及,便会喷发出焚尽一切、包括你自己的毁灭烈焰。”
姜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。对方的话,精准地戳中了他的要害。他的执念与**是什么?一是为母族复仇,清算当年血债;二便是对皇姐姜嫣那扭曲而疯狂的占有与爱恋。这是他力量的源泉,也是他最大的心魔与弱点。
青年男子仿佛没看到他细微的反应,继续以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:“有**,有执念,并非坏事。生灵若无情无欲,与顽石何异?人若毫无执着,又如何能在漫漫道途中披荆斩棘,勇猛精进?**是动力,执念是锚点。关键在于‘驾驭’二字。若一味纵容**驱使,任凭执念吞噬理智,那与只知凭本能行事的凶兽妖魔,又有何本质区别?力量再强,也不过是更危险的野兽罢了。”
姜玖沉默着,没有反驳,也无法反驳。他知道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。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?但“明白”与“做到”,尤其是当那份执念已融入骨血、成为他存在意义一部分的时候,中间的鸿沟,如同天堑。
青年男子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,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,那双仿佛能洞悉时间与命运长河的眼眸中,闪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解读的情绪——或许是惋惜,或许是期待,又或许只是纯粹的了然。
“你很特殊。” 青年男子最终总结道,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,“在大是大非、关乎更多人生死的抉择面前,你那源自混元道体的理智与大局观,往往能暂时压制住魔种的躁动与偏执的**,做出相对‘正确’甚至‘伟大’的抉择。然而,一旦触及你内心深处那最敏感、最不容触碰的‘逆鳞’……” 他微微摇头,“理性便会瞬间崩塌,被最原始、最暴烈的魔性与占有欲所取代,如同换了一个人。
这种极端的割裂与矛盾,既是混元道体试图包容、统御万道(包括魔道)特性的体现,也是你心性修为远远未能驾驭这份‘包容’所带来的必然结果。魔种非是外物,它早已是你‘道’的一部分,是你的另一面。”
姜玖依旧静默,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,眸光剧烈地颤动了一下。对方的话,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,将他灵魂的状态剖析得淋漓尽致。
青年男子看着他,轻轻叹了口气,那叹息声仿佛带着跨越千古的悠远:“你想借三家经典磨砺心性,压制魔性,为将来斩却善尸铺路。此乃合道境之后,乃至更远道路上的事。眼下对你而言,最紧要的,是夯实合道之基,完美凝聚顶上三花,调和胸中五气。
三花,不仅是精气神的升华,亦是未来承载‘三尸’概念的根本依凭。你体内的魔性已然足够浓烈,甚至因混元道体而得以质变升华。
但与之相对的‘善性’,或者说,那份足以平衡魔性、让你在关键时刻能坚守本心不至于彻底沉沦的‘锚’,还远远不够纯粹,不够坚定。”
话音未落,那青年男子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。
他依旧坐在原地,只是伸出了一只修长干净、看起来与普通书生无异的手,遥遥向着姜玖的头顶虚虚一按。
这一按,看似缓慢随意,姜玖却感觉周身的时空仿佛都被凝固,天地间的一切规则都在向那只手臣服。他体内的混元道体本能地想要反抗,爆发出璀璨的道光,天生魔种更是发出无声的咆哮,引动无边煞气。
然而,在那只平平无奇的手掌面前,所有的反抗都如同萤火之于皓月,瞬间被一种更加宏大、更加本质的力量抚平、安抚。
下一刻,一股难以形容的、精纯到极致的浩然正气,如同九天银河倒灌,又如同最温暖的晨曦之光,直接透过那只虚幻的手掌,无视一切防御,涌入姜玖的识海,灌注进他的四肢百骸、经脉丹田!
这浩然正气至刚至大,却又至柔至和。它没有半分侵略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净化与启迪之力。它并非要强行驱散或压制姜玖体内的魔性与混元之力,而是如同最清澈的泉水,缓缓流淌、渗透,试图洗涤那些力量中过于暴戾、偏执、浑浊的部分,同时激发他灵魂深处本就存在的、属于“人性”的光辉与良善,引导它们壮大、凝聚、升华。
姜玖的第一反应是剧烈的抗拒——源于对一切外来力量侵入本能的警惕,尤其是如此磅礴、性质似乎与魔种隐隐对立的力量。但紧接着,他清晰地感知到,这股浩然正气中没有任何恶意,没有操控,没有夺舍,只有最纯粹的“引导”与“补益”。
它在帮助他梳理体内因快速提升而略显驳杂的力量,在唤醒他因仇恨与偏执而逐渐蒙尘的初心与良知,在为他那过于偏向“混沌”与“吞噬”的混元道体,注入一股“秩序”与“创造”的平衡之力。
他强忍着不适,迅速收敛了反抗的本能,在那青年男子无形的引导下,开始尝试主动接纳、吸收、融合这股磅礴而温和的浩然正气。
这过程并不痛苦,反而如同久旱逢甘霖,体内许多因魔种与道体冲突而产生的细微暗伤与滞涩,在这股正气的冲刷下,竟开始缓缓愈合、贯通。心神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安宁,许多修行上的疑惑,对道理的认知,似乎都在这股正气的照耀下变得清晰起来。
那青年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,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违逆的决断:“此地清静,道韵天成,正气充盈。你便留在此处,闭关突破合道境吧。待三花初凝,五气调和,根基稳固,再言其他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姜玖,而是将目光转向一直恭敬跪坐、几乎屏住呼吸的孔达。
“孔达。”
“学生在!”孔达身体一颤,连忙应道。
“你先下去吧。去做你该做之事。好生教导你那弟子,莫要辜负了这一身难得的‘赤子之心’与‘济世之志’。” 青年男子吩咐道,语气平淡,却蕴含着无穷的重量。
孔达立刻明白了话中深意,那是对青云学宫未来道路、对儒家传承、对天下大势的嘱托。他深深叩首,声音坚定而充满使命感:“学生谨记先生教诲!必竭尽全力,导人向善,护持正道,使我儒家浩然正气,长存于世,照耀天下!”
“嗯,去吧。” 青年男子微微颔首。
孔达不敢多留,再次恭敬行礼后,起身,后退几步,身影逐渐变得虚幻,最终如同融入空气般,彻底消失在尊经阁第八层的房间内。
……
尊经阁外,参天古木之下,空间微微波动,孔达的身影浮现。他长舒一口气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但眉宇间却充满了振奋与深思。
就在这时,他心有所感,转头望去。只见不远处的古木阴影下,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衣身影,正是唐少卿。他正仰头望着高耸入云、散发着亘古气息的尊经阁,尤其是最顶层的位置,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俊脸上,此刻罕见地露出了凝重与惊讶之色。
“原来是他……” 唐少卿低声自语,眉头微蹙,“他找姜玖做什么?”
门开的轻微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。看到孔达从阁内走出,唐少卿并不意外,他收敛了脸上的异色,恢复了几分平时的从容,对着孔达微微颔首:“孔祭酒。”
孔达走近,对唐少卿的出现似乎也毫不惊讶,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,拱手还礼:“唐先生。您果然能找到此处。”
唐少卿挑了挑眉,饶有兴致地看着他:“哦?你似乎对我的到来,既不好奇,也不阻拦?”
孔达笑意更深,语气平和:“唐先生神通广大,法力通玄,能寻到此地,在下并不意外,亦无力阻拦。况且,那位先生也未曾示下要阻拦唐先生。” 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那位先生还说,请您在此稍候些时日。姜小友闭关突破,尚需时间。”
唐少卿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,他抬头再次看向尊经阁顶层,仿佛能穿透那古朴的木壁,看到里面的情景。忽然,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,语气带着几分试探,几分挑衅:“哦?若是我现在就想上去,将姜玖带出来呢?”
孔达脸上的笑容不变,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,只是平静地复述道:“那位先生说:首先,唐先生您不会这么做。其次,” 他略作停顿,语气依旧温和,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笃定,“以唐先生您目前的状态……恐怕还斗不过那位先生。当然,此话乃是那位先生原意转述,并非在下妄言。”
唐少卿脸上的玩味之色瞬间凝固,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深处,骤然掠过一抹极其深邃、仿佛能吞噬光芒的暗紫色幽光,一闪而逝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他周身的气息也微微波动了一瞬,随即又恢复了平静。
他深深地看了孔达一眼,又看了看那沉默矗立的尊经阁,最终,所有外露的情绪都收敛起来,化作一声听不出喜怒的轻笑。
“行吧。” 唐少卿耸了耸肩,索性就在旁边一块布满青苔的平整巨石上坐了下来,姿态闲适,仿佛真的要在此长久等候,“既然如此,那我便在此等等看吧。希望姜楼主……别让我等太久。”
孔达见状,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,再次拱手:“那在下便先告辞了。学宫中尚有许多事务亟待处理。”
唐少卿随意地摆了摆手,目光却并未从尊经阁上移开。
孔达不再多言,身形缓缓变淡,最终消失在这片奇异的古木森林之中。
待孔达彻底离开,唐少卿独自坐在巨石上,望着那高耸入云的楼阁,脸上的闲适之色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神色。他低声自语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:
“姜玖啊姜玖……你这家伙,机缘倒是逆天。连这位都亲自出手为你铺路……各方势力,明里暗里,似乎都在往你身上押注,或者说……都在看着你。你可真得……争点气才行。” 他眼中那抹暗紫色幽光再次一闪而过,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秘密与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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