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少卿心中虽百般不愿此刻面对姜玖，但事关重大，由不得他个人好恶。他收敛心神，以燕云楼特有的隐秘传讯方式，将一道意念送至正在闭关室外徘徊、尚未正式入定的姜玖识海。

“楼主，属下唐少卿，青州有要事禀报。”

静立室外的姜玖正欲推门而入，闻声动作微顿，眸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，但知唐少卿若无要事绝不会在此刻传音，遂以神念回道：“讲。”

唐少卿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，带着一贯的温润，却比平日少了几分随意，多了几分郑重：“青云学宫祭酒，孔达老先生，通过其弟子荀云传话，言明想见您一面。”

“孔达？” 姜玖眉头微蹙，眼中疑惑更深。这位儒家泰斗，合道境大圆满的强者，声名素着，门下弟子多入世为官，与大炎朝廷关系微妙而紧密。朝廷多次欲尊其为国师，皆被其婉拒，但其影响力遍布朝野，青云学宫更是被官方承认的儒家正统圣地。这样一位超然物外、德高望重的人物，为何突然要见自己这个被朝廷通缉的“叛逆”？

他沉吟片刻。不见，或许会错过重要的信息或机遇，也可能无端得罪一位深不可测的强者。见，虽有风险，但孔达名声在外，并非奸诈背信之徒，且其邀约是通过正规渠道、由其亲传弟子传达，诚意似乎足够。

“知道了。我会亲自前往青州一趟。” 姜玖做出了决定。闭关突破固然紧要，但此事似乎更为急迫，且或许对他未来的道路有所助益。他暂时按捺下对突破契机的感应，转身，心思微动，身形已从闭关室外消失。

下一刻，他出现在姜嫣常待的那处临水亭台边。姜嫣正独自坐在亭中，一手托腮，目光放空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，侧影清冷如画，带着一种隔绝尘世的静谧，却又隐隐透出几许孤寂。

姜玖的到来无声无息，但他并未刻意完全隐匿气息。姜嫣几乎是立刻就感知到了，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，随即缓缓转过头，看向不知何时已站在亭边的他。姜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，但那笑意之下，是毫不掩饰的专注与占有。

“皇姐。” 他唤了一声，不等姜嫣回应，便上前一步，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。

姜嫣身体微僵，下意识地想推开，却被他更紧地环住。“你……” 她刚想说什么。

“皇姐，” 姜玖打断她，声音在她耳边响起，带着一丝即将离别的意味，“我要离开一阵子了。”

姜嫣心中猛地一跳，第一反应并非不舍，而是一种混杂着惊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、隐秘的期待。但她迅速掩饰了真实情绪，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，甚至还努力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、仿佛因他突然宣布离开而生的失落：“离开？你不是……要闭关吗？”

姜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“不舍”，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甜意，解释道：“有些紧要事务需去青州处理，闭关之事，暂缓几日。”

青州……姜嫣默默记下这个地点。她垂下眼睫，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，也似乎在权衡着什么，最终，她抬起头，看着姜玖近在咫尺的脸，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：“那……你小心些。”

这平淡的四个字，听在姜玖耳中却如同天籁。他的皇姐，在关心他。他眼底的笑意更深，带着几分得寸进尺的期待：“皇姐，我要离开一阵子了，你不会想我吗？”

姜嫣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、如同等待奖赏的孩子般的神情，心中五味杂陈，既有对他这份扭曲深情的无奈，也有对自己即将扮演角色的厌恶。她微微偏开视线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：“……想。”

一个字，却让姜玖心花怒放。他趁热打铁，低声道：“那皇姐……不表示一下吗？” 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她的唇上。

姜嫣知道他在索要什么。她深吸一口气，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，飞快地凑近，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，随即迅速退开，别过脸，故作不在意道：“好了，表示完了。”

蜻蜓点水般的一触，却让姜玖怔住了。这是姜嫣第一次主动亲吻他，哪怕只是脸颊。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满足瞬间淹没了他，仿佛连日来的偏执与不安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。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的侧脸，心中爱意汹涌，忍不住低头，攫取了她的唇，这一次的吻不再是惩罚或掠夺，而是充满了珍惜与温柔的缠绵。

一吻过后，他抵着她的额头，鼻息相闻，声音低沉而缱绻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：“皇姐，我离开的这些日子，你好好待在楼里，不要乱跑，要听话，知道吗？” 话语末尾，一丝冰冷的掌控意味悄然流露。

姜嫣身体微颤，顺从地点头，声音平静无波：“我明白。外面……也没什么好的，我在这儿挺好。” 这话半真半假，却恰好迎合了姜玖希望她安分守己的期待。

姜玖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，又细细嘱咐了几句，并暗中再次以神识扫过整个燕山山脉，确认所有禁制阵法运转无误，甚至不动声色地加固了几处关键节点，这才带着满心的眷恋与一丝终于放下的担忧，身影缓缓消散。

然而，姜玖并未立刻远遁。他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一座山峰之巅，遥遥望着那处亭台。

他看到姜嫣在他“离开”后，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，静静坐在那里，托腮望着湖面，仿佛他从未出现，也从未离开。那副安然恬静、毫无异动的模样，让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“皇姐终于开始接受并依赖这方天地”的满足感。

而姜嫣在他撤离走后，则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那道无形的灵力链。

姜嫣知道如果自己强行剥开这些链条，会惊动他。只能徐徐图之。

又静静观察了片刻，确认无误后，姜玖才真正身形一闪，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流光，朝着青州方向疾驰而去。冀州与青州相邻，以他半步合道的修为全力赶路，不过一个时辰，便已抵达青州城，出现在聚宝楼那间事先约定的静室之中。

房门无声开启，姜玖步入室内。唐少卿早已在此恭候，见他到来，起身行礼：“楼主。”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姜玖，却在掠过其脖颈侧方一处不起眼的、淡淡的红痕时，眼神几不可察地一凝，随即迅速移开，仿佛什么都没看到。但那是什么，他心知肚明。

姜玖敏锐地察觉唐少卿今日的态度似乎与往常有些微不同，少了几分慵懒随性，多了几分刻板与……疏离？但唐少卿的情绪收敛得极好，那点异常几乎难以捕捉，姜玖也只当他是因处理青州事务谨慎所致，并未深想，只颔首道：“辛苦你了。”

唐少卿面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，弧度完美，却未达眼底：“分内之事，不敢言辛苦。” 他转而问道，“不知楼主打算何时前往青云学宫拜访孔祭酒？属下好安排。”

姜玖略一思忖：“明日吧。备一份厚礼，不必过于奢华，但需显诚意，合乎儒家雅致。” 他虽与朝廷为敌，但对孔达这等人物，该有的礼数不可废。

“是，属下这就去置办。” 唐少卿应下，行礼后便退出了房间。

姜玖看着唐少卿离去的背影，那挺直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僵硬的脊背，让他心中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，但很快又被对明日之行的思量压下。

……

翌日，姜玖与唐少卿皆易容改扮，掩去原本过于出众的容貌与气息，化作两名气质儒雅、颇具风骨的中年文士模样，带着精心挑选的礼品，出了聚宝楼，向城外的青云山行去。

青云山，钟灵毓秀，云雾缭绕，乃青州地脉灵气汇聚之所。山间石阶蜿蜒，直通山顶的青云学宫。学宫之名，既有“青云直上”之寓，更有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”的期许。每日前来求学的士子络绎不绝，山道上随处可见身着各色儒衫、手持书卷的年轻人，或独行静思，或三五成群，高谈阔论，辩经析义，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墨香与朗朗书声。

有趣的是，无论前来者是毫无修为的凡人，还是已能御剑凌空的修士，在踏上青云山的第一步起，便会自觉收起神通，选择徒步登山。这并非学宫硬性规定，却早已成为一条不成文的铁律——一步一阶，既是对先贤圣地的敬畏，也是对求学之路艰辛的体悟，更是磨砺心志、感受山中无处不在的儒家道韵的过程。能否坚持登顶，本身便是对求学诚意与心性的一重考验。

姜玖与唐少卿自然入乡随俗，并肩踏上第一级石阶。

刚到山脚巨大的牌坊下，便见一人倚着牌坊石柱，竟在呼呼大睡，头一点一点，手中还半握着一卷书。唐少卿定睛一看，不由失笑，正是荀云。

似是感受到有人走近，荀云猛地惊醒，揉了揉眼睛，看到易容后的姜玖二人，竟无半分迟疑，立刻迎了上来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恭敬：“唐先生！姜……先生！” 他及时改口，未在公开场合暴露姜玖身份。

唐少卿与姜玖对视一眼，眼中皆有讶色。唐少卿笑道：“我二人皆已改换形容，你如何一眼认出？”

（今天三更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