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 ,
醉香楼,顶层雅室。
窗外是安京城繁华的夜景,灯火如星河倾泻。
室内却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宫灯,将三道身影拉得摇曳不定。
姜玖坐于主位,依旧是那副清淡模样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。
燕云楼左护法刘然垂手立于一侧,正低声汇报:
“楼主,丞相府近来与‘鬼影门’接触频繁,似在暗中搜罗一些阴损材料,属下怀疑,与当年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姜玖抬手,止住了他的话头。
目光转向雅室那扇描绘着墨竹的屏风。
“既然来了,便出来吧。”
屏风后,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。
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出。
来人身着水蓝色流云纹长裙,身姿窈窕,墨发如瀑,仅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。
面容竟是惊人的昳丽,眉如远山含黛,目似秋水横波,肌肤胜雪,唇色淡樱。
若非喉间那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凸起,以及身形较寻常女子略显高挑挺拔,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。
他行走间姿态优雅,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柔媚,却又在眼底深处,藏着一抹化不开的冷寂与孤高。
“楼主,左护法。”他开口,声音清越,带着一种独特的、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柔美质感,并不显女气,反而有种别样的魅力。
此人,正是醉香楼明面上的老板,燕云楼七堂主之一,蒋萍。
也是这大炎王朝,存在感极低的七皇子——姜念。
姜玖看着他,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追忆。
七年前,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,地点却是在皇宫一处荒废的冷宫墙角。
那时,他还未完全掌控燕云楼,正与刘然密谈,却被一个意外闯入的少年撞破。
那少年吓得脸色惨白,如同受惊的小鹿,正是年仅十二岁的姜念。
他生得极好,甚至比许多公主还要精致,却也因这过于阴柔的相貌和低微的出身,受尽了欺凌,尤其是来自四皇子姜泰的羞辱。
姜玖本可动用手段,让这个意外“消失”。
然而,他看着姜念那双与自己幼年时何其相似的、充满惊惧与无助的眼睛,想起了自己那早已逝去的母亲。
他的母亲,那位性情刚烈、出身显赫的原贵妃,在世时,曾不止一次对后宫那些弱势的妃嫔伸出援手。
印象最深的一次,便是应嫔章楠,也就是姜念的母亲,怀胎七月时,被当时的现贵妃(二皇子与四皇子生母)设计陷害,险些一尸两命。
是她的母亲,不顾自身已遭皇帝猜忌,强行介入,保下了章楠,让她得以顺利产下姜念。
这份恩情,姜玖记得,沉默寡言的应嫔记得,姜念……也记得。
撞破秘密的第二天,姜念竟主动找到了清心苑。
他跪在姜玖面前,瘦弱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决心而微微颤抖,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。
“三皇兄……我,我不想再任人欺凌,我想保护母妃!”
“求您……教我变强!”
他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异常坚定。
那一刻,姜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渴望力量、渴望挣脱命运的自己。
他想到了母亲生前偶尔提起应嫔时的唏嘘,想到这深宫中,又多了一对相依为命、艰难求存的母子。
心中那被冰封的某一处,微微松动。
“为什么找我?”他当时问,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姜念抬起头,眼中含着泪,却努力不让它落下:“因为……只有您,和嫣皇姐,不曾欺辱过我。而且……母妃说,贵妃娘娘,是我们的恩人。”
恩人……
姜玖沉默良久。
最终,他扶起了姜念。
“力量,可以给你。但从此,你的命,归我。”
从此,清冷孤僻的七皇子姜念身边,多了一些“偶然”出现、指点他修行的高手。
他所修炼的,是一种极为偏门、却极其适合他特殊体质的阴柔功法——《幻水凝冰诀》。
此功法进境奇快,善于隐藏气息,变幻莫测。
更妙的是,它能一定程度上调和姜念过于阴柔的外在气质,使其在需要时,能完美扮演另一个身份。
一年后,燕云楼多了一位神秘的堂主,蒋萍。
男扮女装,以绝色之姿和玲珑手腕,执掌楼中部分酒楼、茶肆等明面产业,成为燕云楼在安京城内最重要的耳目之一。
醉香楼,便是其核心据点。
许多达官贵人、宗门子弟,为了品尝美味佳肴,更为了能一睹这位神秘美艳的蒋老板风采,趋之若鹜。
无人知晓,这位引得无数男子倾慕、女子嫉妒的“蒋老板”,竟是宫中那位默默无闻的七皇子。
思绪收回,姜玖看着眼前已然蜕变的姜念,不,是蒋萍。
“查到了什么?”他语气平静。
蒋萍(姜念)微微躬身,动作流畅自然,毫无皇子姿态,完全融入了“蒋老板”的角色。
“楼主,丞相府三日前,通过三方渠道,秘密采购了大批‘蚀骨草’和‘**花’的粉末,这两样东西,是炼制‘腐元散’的主料。”
他的声音依旧柔美,却带着冰冷的分析。
“腐元散……”刘然眼神一凛,“无色无味,能缓慢侵蚀修士元丹,毁人道基!当年……当年贵妃娘娘一族的高手,据说便是被人暗中下了此毒,导致实力大损,才……”
才被鬼魔族趁机屠戮。
后面的话,刘然没有说出口,但雅室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。
姜玖摩挲茶杯的指尖停顿,杯中的水面泛起细微的涟漪。
他周身的气息没有丝毫变化,但那双看向窗外夜色的眼眸,却深邃得如同万丈寒渊。
母亲一族被灭的惨案,是他心中永不愈合的伤,也是支撑他在这黑暗泥沼中前行、不断积蓄力量的唯一执念。
“渠道来源,能追溯到最终指向吗?”姜玖问,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蒋萍轻轻摇头,眉宇间凝着一丝凝重:“对方很谨慎,几经转手,最后都指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江湖帮派,线索到了那里就断了。不过……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负责采购的那名丞相府客卿,近日频繁出入城西‘暗巷’,与一个绰号‘毒蝎’的中间人接触。属下已派人盯住‘毒蝎’。”
“做得好。”姜玖颔首,“这条线,由你亲自跟进,务必小心,丞相老奸巨猾,切勿打草惊蛇。”
“是。”蒋萍应下。
姜玖目光转向刘然:“朝堂之上,那边情况如何?”
刘然立刻回道:“根据我们安插的人回报,丞相近日正暗中联络御史,似乎准备在下次大朝会上,弹劾镇远将军赵莽纵容部下、贪墨军饷。这赵将军,是少数几个未曾明确投向丞相的军中实权人物。”
“一明一暗,双管齐下。”姜玖冷笑一声,“他倒是好算计。既想剪除军中异己,又想暗中配制毒药,不知这次,又想害谁?”
他沉吟片刻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。
“赵长英与皇姐交好,赵将军也算耿直忠良,不能让他得逞。刘然,你去搜集丞相一党贪腐的实证,越多越好,关键时刻,给他反戈一击。”
“属下明白!”
“蒋萍,”姜玖又看向姜念,“盯紧‘毒蝎’,想办法拿到丞相府购买禁药的确凿证据。同时,留意药王谷的动向,他们与丞相府,未必干净。”
“是,楼主。”蒋萍微微欠身。
正事谈毕,室内气氛稍缓。
姜玖看着姜念,语气缓和了些许:“近来宫中如何?你母亲可还安好?”
姜念(蒋萍)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暖意:“劳楼主挂心,母妃一切安好,只是前几日偶感风寒,已无大碍。宫中……还是老样子,四皇兄前日还想寻衅,被我借故避开了。”
他说得轻描淡写,但姜玖能想象到其中的艰难。
“忍耐。”姜玖只说了两个字,却重若千钧。
“我明白。”姜念点头。为了母妃,为了报仇,也为了……眼前这个给了他新生机会的皇兄,他什么都能忍。
姜玖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,那些醉生梦死的宾客,又有几人知道,这繁华之下,隐藏着怎样的刀光剑影与血海深仇?
“快了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像是说给自己听,又像是说给这沉寂的夜色。
“等到扳倒丞相,斩断皇帝这条臂膀,便是我们清算总账之时。”
蒋萍(姜念)与刘然肃立身后,眼神坚定。
夜色更深,醉香楼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这雅室之外。
一场针对王朝最高权力层的暗战,在这觥筹交错的掩盖下,正悄然铺开。
而昔日需要庇护的柔弱皇子,如今已成藏于暗处的利刃,与他的皇兄一起,等待着染血的那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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