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峰趴在泥地里，已经三个小时了。

雨淅淅沥沥地下，混着泥水顺着脖颈往下淌。

迷彩服湿透了，贴在身上，又冷又沉。

但他一动不动。

眼睛透过草丛缝隙，盯着三百米外的那个“目标”。

这是一场演习。

红蓝对抗。

蓝军指挥所，就设在前面那个废弃的矿洞里。

林峰的任务，是潜入，标记。

时间还剩二十分钟。

耳机里传来队长的声音。

“山鹰，情况？”

林峰嘴唇几乎没动，声音压得极低。

“目标确认。守卫四人，两明两暗。巡逻间隙七分钟。”

“收到。等我的信号。”

林峰继续盯着。

雨水流进眼睛，刺痛。

他眨眨眼，没擦。

不能有任何多余动作。

远处，一个哨兵点了支烟。

火星在雨夜里明明灭灭。

林峰在心里默默计时。

这支烟，大概抽了四分钟。

然后哨兵会转身，往另一边走。

五步。

转身。

现在。

就是现在。

林峰像猎豹一样窜出去。

快，而且轻。

泥水在脚下几乎没有声音。

十秒。

他到了矿洞侧面。

贴着岩壁，屏住呼吸。

里面传来说话声。

“……红军的侦察兵不可能摸到这里。外面雨这么大……”

“别大意。听说他们新来了个小子，厉害得很。”

林峰从背包里取出标记器。

一个小小的装置，按在岩壁上。

绿色指示灯亮了一下，熄灭。

标记完成。

他退后，转身，消失在雨夜里。

耳机里再次响起。

“山鹰，得手了？”

“得手。”

“撤。”

林峰开始撤离。

按预定路线，穿过雷区——当然是模拟的，但布置得跟真的一样。

绕过哨卡。

淌过小河。

凌晨三点，回到集结地。

队长已经在等了。

拍拍他的肩。

“干得漂亮。导弹部队已经锁定坐标，就等天亮了。”

林峰卸下装备，瘫坐在地上。

这才感觉到冷。

浑身都在抖。

炊事员端来碗姜汤。

“快，喝点暖暖。”

林峰接过，一口气灌下去。

辣，烫。

但舒服多了。

队长蹲在他身边。

“林峰，你这次立大功了。指挥部说了，要给你请功。”

林峰摇摇头。

“应该的。”

“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。”队长看着他，“你那个潜行的本事，哪儿学的？”

林峰沉默了一下。

“小时候，跟我爸学的。”

“你爸？”

“嗯。”林峰说，“他教我怎么走路没声音，怎么观察环境，怎么判断时机。”

队长笑了。

“你爸是干什么的？侦察兵出身？”

“……算是吧。”

林峰没多说。

他没法多说。

关于父亲林卫东，他知道的也不多。

只知道父亲经常出差，一走就是几个月。

只知道父亲的工作“很重要”。

只知道家里有些神秘的客人，来了就关在书房里谈事。

直到去年。

那次他回家探亲。

在父亲书房里，偶然看到一份文件。

就放在桌上，没来得及收。

封面写着“五轴机床技术总结报告”。

里面提到了“德国”，“秘密获取”，“国家重点项目”。

林峰快速翻了几页。

心跳得厉害。

他隐约明白了。

父亲那些“出差”，那些神秘的工作，是什么。

那天晚上，父子俩在院里喝酒。

林卫东难得地多喝了几杯。

“峰儿，在部队，苦不苦？”

“不苦。”

“说实话。”

林峰笑了。

“苦。但值得。”

林卫东点点头，给他倒酒。

“你记着，咱们当兵的，吃的苦，受的累，都不是白费的。是为了让老百姓少吃点苦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沉默了一会儿，林卫东忽然说。

“我做的那些事，你……是不是知道一些？”

林峰没否认。

“知道一点。”

“别问。”林卫东说，“知道了，就烂在肚子里。对谁都别说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恨我吗？”林卫东看着他，“这些年，没怎么管过你。”

林峰摇头。

“不恨。爸，我以您为荣。”

林卫东眼眶红了。

拍拍儿子的肩。

“好儿子。”

那晚之后，林峰训练更拼命了。

别人跑五公里，他跑十公里。

别人练射击，一百米靶。

他练三百米，四百米。

还自己加练夜间射击，雨中射击。

队长说他。

“林峰，你不用这么拼。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。”

“不够。”林峰说，“还能更好。”

他是这么说的，也是这么做的。

今年军区大比武，他拿了三项第一。

格斗。

射击。

侦察。

奖章寄回家那天，李梅捧着看了又看。

“我儿子，有出息！”

林峰在电话里说。

“妈，这才刚开始。”

是啊，刚开始。

他今年才二十三岁。

路还长。

与此同时，在北京。

中科院计算中心。

林涛盯着屏幕，眉头紧锁。

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。

一行行代码滚过。

旁边，几个同事围着他。

“涛子，怎么样？能解决吗？”

林涛没回答。

眼睛盯着屏幕，嘴里念念有词。

“这里……内存溢出……这里，循环嵌套太深……”

这台“银河”巨型计算机，刚刚升级了硬件。

但软件系统出了兼容性问题。

运行到某个关键算法时，就会崩溃。

已经卡了三天了。

项目组急得团团转。

这是气象预报系统，耽误一天，损失不可估量。

林涛昨晚就没回去。

趴在机房里，一行行查代码。

一百万行。

他看了三分之一。

眼睛又干又涩。

滴了眼药水，继续。

同事们劝他。

“歇会儿吧，这么看不是办法。”

“有办法。”林涛说，“给我十分钟。”

他闭上眼睛。

脑海里开始构建代码的逻辑结构。

像搭积木一样。

这块是数据输入。

这块是预处理。

这块是核心算法……

突然，他睁开眼。

“找到了。”

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串命令。

然后运行。

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移动。

10%。

20%。

50%。

90%。

100%。

运行成功。

没有崩溃。

机房安静了一秒。

然后爆发出欢呼。

“涛子，神了！”

“你怎么找到的？”

林涛揉揉太阳穴。

“心算。把代码逻辑在脑子里过一遍，就知道问题在哪了。”

这能力，是天生的。

也是练出来的。

小时候，父亲林卫东就发现，这孩子对数字特别敏感。

三位数乘法，张嘴就来。

复杂的计算，不用纸笔，心里一过，结果就出来了。

林卫东有意培养他。

给他出题。

越来越难。

林涛也从不解到喜欢。

后来考大学，报了计算机。

老师说。

“你这心算能力，学数学多好。”

林涛说。

“我想让计算机，也能像人一样‘思考’。”

现在，他在超级计算机中心工作。

负责算法优化。

这是个枯燥的活。

整天对着代码，调试，测试。

但林涛乐在其中。

因为他知道，他优化的每一个算法，都可能用在天气预报里，让农民提前知道天气。

可能用在流体力学计算里，帮助设计更好的飞机。

可能用在密码破解里，保卫国家安全。

这次系统故障解决后，领导找他谈话。

“小林，想不想去重点项目组？”

“什么项目？”

“具体不能说。但跟国防有关。”

林涛想了想。

“我去。”

“可能很长时间不能回家。保密级别很高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林涛回家收拾行李时，王彩霞红了眼圈。

“怎么又要走？才回来几天……”

“妈，工作需要。”

“什么工作这么忙？连家都不能回？”

林涛没法解释。

只能抱抱母亲。

“等我回来。”

林卫东送他出门。

父子俩走在胡同里。

“爸，我这次去的地方……”

“别说。”林卫东打断他，“该我知道的，会知道。不该我知道的，你别说。”

林涛点点头。

“爸，您……做过类似的工作吗？”

林卫东笑了。

“你说呢？”

父子俩对视一眼。

都懂了。

“注意安全。”林卫东说。

“您也是。”

林涛走了。

背着简单的行李。

像当年父亲出门一样。

林家这一代，两个儿子。

一个在军中，摸爬滚打，练就一身本领。

一个在机房，对着代码，优化国之重器。

两条线。

一明一暗。

都在保卫这个国家。

林卫东有时候会想，这是不是一种宿命。

他这辈子的路，孩子们在接着走。

用他们的方式。

十月底，林峰又立了一次功。

这次不是演习。

是真实任务。

西南边境，缉毒。

线报说，有一批货要过境。

林峰的小队奉命拦截。

行动在深夜。

密林里，伸手不见五指。

只能靠夜视仪。

林峰是尖兵。

走在最前面。

突然，他停下脚步。

举手。

握拳。

后面的人立刻蹲下。

林峰指指地面。

红外夜视仪里，能看到几条细线。

绊雷。

他小心地绕过去。

继续前进。

目标在一个废弃的伐木场里。

八个人，有枪。

林峰他们只有六个人。

但足够了。

突袭。

干脆利落。

五分钟，结束战斗。

八个人全部抓获。

缴获毒品五十公斤。

行动报告里写：“林峰同志在行动中表现突出，率先发现并排除危险，为行动成功奠定基础。”

又一块军功章。

林峰把它寄回家。

附了张纸条。

“给玥玥玩。”

陈玥还小，不懂这是什么。

但周晓白懂。

她把军功章收好。

“等玥玥长大了，给她看。告诉她，这是舅舅用命换来的。”

林卫东看到军功章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骄傲。

但更多的是担心。

刀枪无眼。

每次儿子出任务，他都睡不着。

赵素芬看出来，劝他。

“孩子选了这条路，就得让他走。咱们当父母的，只能支持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林卫东说，“就是……忍不住担心。”

“谁不担心？”赵素芬抹抹眼角，“但这是他的选择。就像你当年，不也是一样？”

是啊。

林卫东想起年轻时的自己。

也是不顾一切，往外冲。

父亲在背后，是不是也这样担心过？

现在轮到他了。

理解了当年父亲的心情。

十一月初，林涛的项目有了突破。

他优化了一个关键算法，让计算效率提升了百分之四十。

这意味着，同样的任务，可以更快完成。

或者，更复杂的任务，可以尝试了。

领导很高兴。

“小林，给你记一功。”

林涛却摇头。

“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。是整个团队的。”

“谦虚是好事，但该是你的，就是你的。”

嘉奖令发下来。

林涛的名字在上面。

但他没告诉家里。

不能说。

这是纪律。

只能写信，写些家常。

“妈，我这边一切都好。吃的住的都不错。就是有点想家里的饭菜。”

王彩霞收到信，又哭又笑。

“这孩子，报喜不报忧。”

林卫东看着信，心里明白。

儿子在做什么，他大概能猜到。

那种地方，那种项目。

苦，肯定苦。

但值得。

就像他当年，在德国，在那些危险的地方。

苦吗？

苦。

后悔吗？

不后悔。

因为知道，自己在做对的事。

为国家，为民族，为子孙后代。

值得。

深秋的夜晚，林卫东一个人坐在院里。

月光很亮。

照着老槐树，照着青砖地。

他想起了很多事。

想起了林涛小时候，拿着算盘，啪啦啪啦地打。

算得比大人都快。

他摸摸儿子的头。

“好好学。将来有大用。”

现在，孩子们都长大了。

走了自己的路。

一条在军营，一条在机房。

但都在为这个国家，尽一份力。

林家这一代，两个儿子。

像两把刀。

一把锋芒毕露，保家卫国。

一把深藏不露，铸剑为犁。

都是国之利器。

林卫东看着月亮，轻声说。

“孩子们，好好干。爸为你们骄傲。”

他知道，这条路，孩子们会一直走下去。

带着林家的血脉。

带着对这个国家的热爱。

一直走，一直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