葬礼在一个微雨的清晨举行。

很小型的仪式，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朋友。墓地选在郊外一处安静的陵园，周围种满了松柏，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。

墓碑很小，白色的花岗岩，上面只刻了简单的几个字：

顾念

我们的天使

来过，爱过

没有照片，因为还没来得及拍。没有生辰，只有沈清悦坚持要写下的“来过，爱过”。

苏晚晴穿了一身黑，站在周哲身边，眼睛还是肿的。

陈念和林淮也来了，陈念的手一直放在小腹上，像是想护住什么。

顾父顾母互相搀扶着，两个老人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。

沈清悦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，外面罩着黑色大衣。她没有哭，只是静静地站在墓碑前，看着那几个字。

雨丝很细，落在头发上、肩膀上，凝成细小的水珠。

顾晏舟站在她身边，想为她撑伞，她却轻轻摇了摇头。

“让她淋淋雨。”沈清悦说，声音很平静，“她喜欢雨。我怀孕的时候，每次下雨，她都在肚子里动得特别欢。”

顾晏舟的手僵在半空，然后慢慢放下。

仪式很简单。牧师念了悼词，大家轮流上前献花。白玫瑰，黄菊，满天星，堆满了小小的墓碑。

轮到沈清悦时，她没有献花。

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、手工缝制的布娃娃。只有巴掌大，穿着粉色的小裙子，头发是用棕色的毛线做的。

“这是妈妈给你做的。”她把布娃娃轻轻放在墓碑前，“本来想等你出生后，放在你床头。现在……让它陪着你吧。”

她弯下腰，嘴唇轻轻碰了碰冰冷的墓碑。

“宝宝，不怕。妈妈在。”

说完这句，她直起身，转向大家。

“谢谢大家来送她。”她的声音依然平静，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，“她虽然只来了很短的时间，但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爱。够了。”

苏晚晴终于忍不住，扑进周哲怀里哭出声。

沈清悦走过去，轻轻抱了抱她：“别哭了，晚晴。她会听见的。”

“清悦……”苏晚晴泣不成声，“你怎么……怎么这么平静……”

“因为我知道她去了哪里。”沈清悦说，“她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，没有病痛，没有眼泪。她在那里等着我，等我老了，去找她。”

她说这话时，眼神很温柔，像是真的看见了那个画面。

顾晏舟看着她，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

他知道，这种平静比崩溃更可怕。这是心死了之后，才会有的平静。

葬礼结束后，大家陆续离开。

沈清悦却还站在墓碑前。雨渐渐大了，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。

顾晏舟把伞撑在她头上：“清清，回去吧。你身体还没好。”

沈清悦没动，只是看着墓碑：“晏舟，我们离婚吧。”

雨声哗哗。

顾晏舟以为自己听错了：“……什么？”

“离婚。”沈清悦转过身，看着他，眼神清澈，没有任何怨怼，只有疲倦，“我想了很久。这样对我们都好。”

“不……”顾晏舟摇头，“清清，我知道我错了，我知道我对不起你……你怎么惩罚我都行，但是别离婚……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……”

“没有了。”沈清悦轻声打断他，“从宝宝走的那一刻起，我们之间……就结束了。”

她往前走了一步，雨水打在她脸上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。

“我没办法再面对你。”她说，“每次看见你，我就会想起林薇薇，想起那个孩子，想起我们死去的女儿……我会疯的。”

“我可以改！我可以和林薇薇断绝关系，可以把予安送走……”

“那孩子有什么错？”沈清悦看着他，“他和你一样无辜。错的是大人，是林薇薇，是命运……但不是他。”

她顿了顿：“也不是你。”

顾晏舟愣住了。

“我不恨你，晏舟。”沈清悦笑了，笑容很淡，很疲惫，“真的。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伤害我。你只是……太想对所有人都负责，结果谁都没负责好。”

“清清……”

“我们分开吧。”沈清悦说，“给我们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，去消化这些事。也许很多年以后，我们还能做朋友。但现在……我没办法和你继续做夫妻了。”

她说得那么理智，那么冷静，像在讨论别人的事。

顾晏舟忽然想起婚礼那天，她穿着婚纱，笑得那么灿烂，在他耳边说：“顾晏舟，我要和你过一辈子。”

一辈子。

原来这么短。

短到只有四年，和一个来不及出生的孩子。

“好。”他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，干涩得像砂纸摩擦，“如果这是你想要的……我同意。”

沈清悦点点头，像是松了口气。

“房子归你，车归你，存款也归你。”顾晏舟说，“我净身出户。”

“不用。”沈清悦摇头，“我只要工作室和我自己的东西。其他的，你留着吧。”

“清清……”

“就这样吧。”沈清悦转身，最后看了一眼墓碑，“我先回去了。离婚协议你拟好了发给我，我签字。”

她往外走，脚步很稳，背挺得很直。

可是顾晏舟看见，她放在身侧的手，在微微发抖。

走到陵园门口时，沈清悦停下来，回头看了一眼。

雨幕里，顾晏舟还站在原地，撑着伞，像一尊孤独的雕塑。

他身后，是他们女儿的墓碑。

白玫瑰在雨中轻轻摇曳，像是有人在挥手告别。

沈清悦收回视线，拉开车门，坐进去。

车子启动，驶离陵园。

后视镜里，那个身影越来越小，最后消失在雨幕深处。

她终于闭上眼睛，泪水汹涌而出。

无声地，痛彻心扉地，哭了。

可是脸上，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表情。

因为答应过宝宝的。

要好好活着。

要替她看这个世界。

所以再痛，也要走下去。

雨越下越大，冲刷着车窗，也冲刷着这个刚刚失去了一部分的城市。

而生活，总要继续。

哪怕带着破碎的心，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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