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境的春末雨总下得黏腻,像块浸了水的棉絮,裹在人身上又冷又沉。靖安城往粮仓的官道上,三辆粮车陷在泥里已近一个时辰。车轮碾出的坑洼里积着浑浊的雨水,麦麸混着泥浆从车缝里漏出来,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污痕。十几个士兵挽着裤腿,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被水泡得发白起皱的皮肤,他们弓着腰,肩膀抵着车辕,喊着“一二三”的号子发力,木车辕却只“吱呀”响了两声,车轮在泥里转了半圈,反而陷得更深。
“他娘的!”领头的士兵王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手背蹭得满是泥点,“这破路再这么烂下去,咱们今晚都得在这儿喂蚊子!”他踹了踹车轮旁的泥地,鞋底陷进去半寸,“流民棚还等着这批粮熬粥呢,要是误了时辰,孩子们又得饿肚子!”
旁边的流民阿福蹲在地上,手里攥着根磨得光滑的粗木杠,正往车轮下垫碎砖块。他的粗布衫前襟溅满泥浆,肘部的补丁磨得发亮,头发上还沾着草屑——早上从流民棚出来时,他特意把唯一一件没破洞的褂子穿在里面,此刻却被汗水和雨水闷得发潮。“王大哥,别硬推!”阿福抬头喊,声音带着点沙哑,“这泥太黏,得先把车轮周围的泥清了,再垫厚点碎石!”
可荒郊野岭的,哪来那么多碎石?阿福只能在路边捡些零散的砖块、断木,填一块被车轮压碎一块,泥浆溅得他满脸都是。他看着粮车里漏出来的麦麸,心疼得直皱眉——去年寒疫时,他就是靠掺了麦麸的粥活下来的,现在每一粒粮食都金贵得很。
就在这时,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。林玥骑着匹枣红马,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衣摆下沿沾了些路边的草屑和泥点。她勒住马缰,目光先落在陷住的粮车上,再扫过满地的泥浆和士兵们疲惫的脸,最后停在阿福手里的木杠上——那木杠的一端被磨得光滑,显然是长期使用的工具。
“王妃!”王虎和阿福同时认出她,连忙直起身。王虎刚想行礼,却想起自己满手是泥,又尴尬地收回手;阿福则把木杠抱在怀里,局促地往后退了退,生怕身上的泥浆蹭到她的披风。
林玥翻身下马,动作利落,丝毫不在意地上的泥水。她走到粮车旁,蹲下来,指尖戳了戳车轮旁的泥土——手指陷进去一寸,拔出来时带着厚厚的泥层,一捏就成软烂的泥团,是典型的生土路基,没经过任何加固处理。“这路平时就这么烂?”她问,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。
“可不是嘛!”王虎叹了口气,“天好的时候还好走些,一到雨天就成这样,上个月运护生露,三车翻了一车,药都洒在泥里了!”他指着远处的青石岭,“过了那座山就是粮仓,那段路更难走,全是石子路,马车根本没法拉,只能靠人挑,一趟得走大半天。”
林玥点点头,从马鞍旁的布包里掏出张折叠的地形图。这张图是她近半个月跑遍北境画的,纸上用炭笔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——红色圆点是流民安置点,蓝色方块是粮仓,黑色三角是护生露工坊,连接这些标记的细线,就是如今这坑洼不平的官道。她在靖安城到粮仓的线路旁画了个“×”,用炭笔在旁边注上:“泥泞严重,生土路基,遇雨陷车;青石岭段,碎石陡坡,仅通人挑”。
“阿福,你是石匠?”林玥忽然问,目光落在阿福手里的木杠上——木杠一端有明显的凿痕,是石匠常用的工具。
阿福愣了愣,连忙点头:“回王妃,俺以前在老家开过小石坊,会凿石头、修地基,后来闹灾荒,才逃到北境来的。”
“那你觉得,这路要怎么修才能不陷车?”林玥把地形图递过去,语气里没有丝毫架子,更像在请教。
阿福受宠若惊,小心翼翼地接过图,手指在靖安城到粮仓的线路上划了划:“要是俺来修,就先铺一层碎石做底,再用夯土压实,要是能掺些石灰就更好——俺老家修祠堂时用过,掺了石灰的土硬得像石头,雨水也冲不垮。”
林玥眼里闪过一丝赞许——阿福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。她从布包里掏出块灰白色的石块,递给他:“你说的是这种石灰?城南三十里有个废弃的石灰窑,我让人去看过,窑体还完好,清理一下就能烧石灰。”
阿福接过石灰块,放在手里掂了掂,又凑到鼻尖闻了闻,肯定地说:“就是这个!有了它,再加上碎石,这路肯定结实!”
回到听风苑时,雨已经停了,天边透出点微弱的光。萧天奕正在议事厅和将领们商议边境布防,桌上摊着张边境地形图,赵磊正指着北蛮的方向说着什么。见林玥进来,身上沾着泥点,萧天奕立刻起身,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件干净的披风,快步走过去:“怎么淋成这样?快披上,别着凉。”
他的指尖碰到林玥的手腕,感觉到一丝凉意,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。林玥接过披风裹在身上,暖意瞬间裹住身体,她把手里的地形图和石灰块放在桌上:“我去勘察了靖安城到粮仓的路,问题比想象中严重——生土路基遇雨陷车,青石岭段只能人挑,粮草、护生露运输效率太低,得修一条主干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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