跑山的司机都知道，秦岭深处的盘山路，夜里过“回魂弯”时，听见有人叫名字千万别回头。

老辈人说那是“山魅”，专捡夜里独行的司机下手，你一回头，魂就被它勾走了。

我姑父年轻时候开拖拉机跑山货，就差点栽在那弯儿上。

那时候秦岭还没通隧道，进深山只能走盘山路，碎石子铺的路，一边是峭壁，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深沟，夜里连个灯都没有，全靠车头那盏昏黄的灯照路。

姑父拉的是山货，从山里往县城送，同行的还有个跟车的小伙子，叫柱子，十七八岁，天不怕地不怕，总说姑父迷信。

出发前，村里的老人千叮万嘱的跟他们说：“过回魂弯，不管听见啥动静，尤其是有人喊你名字，千万别回头，那不是人在叫。”

姑父点点头，柱子却一脸无所谓嗤笑着道：“大爷，现在都啥年代了，您老还信这个？”

老人也不恼，只是摇摇头，把一个布包递给我姑父，说一单碰见了，就用这里的东西打“它”，而且态度要强硬。

傍晚出发，等到了回魂弯时，已经是后半夜。

山林本就愿意起雾，更何况是这秦岭的山林。

雾气在车灯前方，慢慢升起，白茫茫的，让本就昏暗的前方，看上去更加虚晃，而路边投下来，一颗颗歪脖子树的影子，像极了从地底伸出来的一只只鬼手。

姑父此刻也是开始犯困，叫醒了打盹的柱子，让他盯着方向盘。

刚躺下的姑父，还没等睡实，就听见柱子“咦”了一声。

“老叔，你听，好像有人喊。”

姑父猛地睁眼，侧耳一听，雾里果然飘来个女声，软软糯糯的，像是在叫他：“大海，等等我……”

姑父心里一咯噔，骂道：“草！这么背，柱子别搭理它！踩油门！”

可柱子却放慢了车速，探头往窗外看：“听着像个女的，这深山老林的，别是迷路了吧？”

话音刚落，那声音又响了，更近了，就在车后：“大海，我脚崴了，你回头拉我一把啊……”

柱子心一动，就要回头看。

姑父一把按住他：“作死啊！忘了村长的话了？”

可已经晚了。

拖拉机突然“咔哒”一声，熄火了。

山里静得可怕，只有雾水打在车篷上的“滴答”声。

那女声又响了，这次就在驾驶室门外：“大海，你咋不理我呢？我就在这儿啊！……！”

柱子这会也害怕了，吓得脸色发白，姑父咬着牙，摸出打火机，“噌”地打着，往门外照。

火光里，只见车门外的雾里，隐约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影子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，看不清五官，只有一只手搭在车门把手上，手掌泛着青黑。
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
那人开始敲门，节奏慢悠悠的，跟心跳似的。

姑父抓起身边的撬棍，冲柱子低吼：“快打火！”

柱子手抖得厉害，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孔里，可发动机“突突”几声，就是不着。

敲门声越来越急，门板都在晃。

姑父突然想起村长说的，从兜里拿出布兜，往里一抓，竟然是暗红色的糯米，他在车门被拉开缝隙的瞬间，把暗红色的糯米打向了对方。

“滚！”

同时喊道。

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，随后那道身影不见了。

就在这时，拖拉机“轰”地一声发动了。

姑父一把抢过方向盘，猛踩油门，车差点冲出路边，好不容易才稳住，在雾里疯了似的往前冲。

透过后视镜，姑父看见那蓝布衫影子还站在原地，雾里看不清她的脸，可那影子的脖子，好像比正常人长了一截，脑袋歪歪地朝着车的方向。

车开出去约莫半个钟头，柱子突然指着车窗，声音发颤：“叔……你看那……”

姑父转头，只见副驾驶的车窗上，不知啥时候多了几道指印，青黑色的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手抓过的痕迹。

更吓人的是，车斗里传来“哗啦、哗啦”的声响，像是有人在翻山货。

姑父心里一沉——出发时他明明把车斗的帆布盖得死死的。

他不敢停车，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开。

直到天边泛起微光，雾散了些，看见前面有个护林站，才猛地踩了刹车。

护林站的老张头见他们脸色煞白，赶紧让进屋烤火。

姑父把事儿一说，老张头叹了口气：“你们命大！前几年有个司机，就在回魂弯被勾了魂，车翻在沟里，人找到了，脖子拧了个反方向，像是回头回得太猛……”

老张头说，那回魂弯以前是个乱葬岗，几十年前有个外乡女人，在山里找迷路的丈夫，天黑摔死在弯儿上，临死前还在喊丈夫的名字。

后来夜里过弯的人，就总听见有人叫名儿，你一回头，她就顺着你的视线爬上来，勾走你的魂。

老张头又给了姑父一小把黑狗血泡过的糯米，让他撒在车斗里。

两人撒完，车斗里的声响果然没了。

等卸完货，姑父检查车斗，发现帆布底下，压着一缕湿漉漉的头发，黑得发乌，糯米撒过的地方，头发周围的米都变成了黑渣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嚼过。

柱子从那以后，再也没跟姑父跑过山路，没过半年就去了南方打工。

姑父还在跑山，只是每次过回魂弯，都等太阳出来才走，车里总备着黑狗血糯米，车斗的帆布也用绳子捆得死死的。

他常跟人说：“山里的规矩，都是前人用命试出来的，你以为是瞎扯，等遇上了，就晚了。”

前几年，盘山路修了隧道，回魂弯成了废弃的老路。

我跟姑父去过一次，站在隧道口往下看，还能看见那弯儿上的歪脖子树。

姑父往山下撒了把糯米，说：“路是新了，可有些东西，还在那儿等着呢。”

旁边隧道口的收费员听见了，插话说：“去年有个新手司机，夜里过隧道，说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名字，他回头看了一眼，车直接撞在墙上，人倒没事，就是从那以后，总说脖子后面发凉。”

姑父没说话，只是从包里又摸出一小包糯米，撒在了车轮胎底下。

有些忌讳，不管过多少年，都得放在心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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