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荒天地最深处，那点微弱的意识还在黑暗中挣扎。

它已经比三个月前清晰了一些。如同冬眠的种子，在温暖土壤中缓缓苏醒。记忆的碎片开始拼接，情感的波动重新产生，甚至能够对外界的变化产生模糊的感应。

“我是……帝辛。”

“我……死了？”

“不……没有死……只是……散了……”

意识在自我对话中逐渐凝聚。它感觉到自己分散在洪荒的每一个角落——在朝歌百姓的信念中，在薪火城新栽的树苗里，在万民议会辩论的声音里，在妖族少年求学的脚步中。

每一处有“希望”的地方，都有他的一部分。

但这种分散也带来了巨大的痛苦。就像一个人被撕成了千万片，每一片都有自己的感知，却又无法统一。朝歌百姓对未来的憧憬，他感同身受；边境战士守护家园的决心，他感同身受；学子们求知的渴望，他同样感同身受。

千万种情感，千万种信念，在他这个“核心意识”中汇聚、碰撞、融合。

“太乱了……必须……找到锚点……”

意识在混乱中寻找着稳定的支点。它开始回忆，回忆自己最深刻的记忆，最坚定的信念，最想守护的东西。

一幕幕画面在意识中浮现:

登基大典上，他面对满朝文武，第一次说出“人定胜天”；

微服私访时，他亲手斩杀鱼肉百姓的邪神；

朝歌城头，千炮齐鸣，仙人大军溃败；

归墟深处，敖丙化为龙魂自爆，为他开路；

最后时刻，他纵身跃入终末道种，融合四道……

“对了……我的信念是……”

意识逐渐清晰:

“让每个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。”

“让众生不再被天命束缚。”

“让洪荒……成为真正的乐土。”

这些信念如同灯塔，在混乱的意识海洋中指明方向。分散在各地的“碎片”开始向这些信念靠拢，开始有序地汇聚。

最先汇聚的是朝歌城——不，现在是薪火城——的信念碎片。

这里是他改革开始的地方，是他信念最集中的地方。万民议会堂中，比干正在主持一场关于“土地分配改革”的辩论。不同阶层的代表激烈争论，但所有人都基于一个共识:要让每个人都拥有生存和发展的权利。

这种共识产生了一股强大的信念之力，如同磁石般吸引着帝辛的意识碎片。

议会堂地下三十丈处，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突然微微发光。石板表面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，那是帝辛生前残留的人道之力与此刻汇聚而来的信念产生的共鸣。

“找到了……第一个锚点……”

意识的一部分在此处稳固下来。

紧接着，第二处锚点出现。

东海之滨，一座新建的“英烈祠”中。祠内供奉着在归墟之战中牺牲的将士牌位，最中央的是敖丙的牌位。每日都有龙族残部和人族百姓前来祭拜，香火不绝。

今日，敖广亲自前来。

这位老龙王失去了所有儿子，失去了整个龙族的主力，但眼神中依然有光。他站在敖丙的牌位前，轻声道:“丙儿，你看到了吗？陛下用生命换来的和平，正在变成现实。龙族虽然凋零，但我们没有放弃。我们在学习，在改变，在尝试融入这个新时代。”

他放下三炷香，香火烟气缭绕上升。

在烟气中，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点显现，那是帝辛对龙族的愧疚与承诺所化的意识碎片。此刻，在敖广的话语中，在香火的供奉中，碎片开始凝聚。

英烈祠的地下，一块龙鳞化石悄然发生变化。那是上古龙族遗留的宝物，此刻成为了帝辛意识的第二个锚点。

第三处锚点，出现在更意想不到的地方。

北俱芦洲与南赡部洲交界处，一座新建的“万族学堂”正在施工。这是白泽提出的构想:既然要学习人族，不如直接与人族共建学堂，让各族少年共同学习、共同成长。

施工现场，人族工匠正在指导妖族少年搭建校舍。起初双方都有些拘谨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开始有了交流。

“虎烈家的，你力气真大，这块石板我们三个人都抬不动，你一个人就扛起来了！”一个人族青年赞叹道。

被叫做“虎烈家”的虎妖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:“我们虎族天生力气大，但你们人族的工具真好用，那个……叫什么来着？滑轮组？一下子省了好多力气。”

“那是徐淳先生设计的，据说灵感来自陛下生前留下的图纸。”

提到帝辛，现场突然安静了一下。

人族工匠轻声道:“陛下虽然不在了，但他留下的东西还在改变这个世界。”

虎妖少年想了想，认真地说:“我爷爷以前总说人族狡猾、弱小，但来这里的路上，我看到你们建的路，修的桥，种的田……我觉得，你们不弱小。你们用智慧弥补了力量的不足。”

“我们也有要向你们学习的地方。”另一个人族青年说，“比如你们对自然的感知，对危险的直觉，这些都是我们缺乏的。”

不同种族，不同文化，在此刻产生了奇妙的共鸣。这种“互相学习，共同进步”的信念，正是帝辛生前所倡导的。

学堂地基下，一块普通的奠基石突然变得温暖。石头上刻着八个字:有教无类，万族共进。此刻，这八个字开始发光，成为帝辛意识的第三个锚点。

锚点越来越多。

在地府新设立的“轮回仲裁庭”中，后土娘娘正在审理第一起“跨种族轮回纠纷案”。公正的裁决产生了“法律面前众生平等”的信念，成为第四个锚点。

在昆仑山新建的“圣院”讲坛上，通天教主正在讲授“人道修仙基础”。台下坐着人族、妖族、甚至几位鬼修。传道授业的信念成为第五个锚点。

在西岐新建的“和平贸易市场”，商朝和西岐的商人第一次坐下来谈生意。互通有无的信念成为第六个锚点……

每建立一个锚点，帝辛的核心意识就清晰一分。

分散的碎片开始有序汇聚，混乱的情感开始梳理整合。虽然距离完全苏醒还很遥远，但至少，他不再是一盘散沙。

“还需要……更多……”

“需要……一个契机……”

意识在黑暗中低语。

薪火城，万民议会堂。

今日的议题格外重要:是否推行“全民基础修仙计划”。

徐淳站在讲台上，向三百位代表阐述计划内容:“根据圣院提供的数据，新的人道修仙之路，不看出身资质，只看心性毅力。只要心怀正道，坚持不懈，任何人都可以入门。”

“入门之后呢？”一位老农代表问，“修仙了，还种地吗？”

“当然要种。”徐淳笑道，“修仙不是为了脱离生产，而是为了更好地生产。比如，学习基础五行术后，可以调节田地水分，促进作物生长；学习轻身术后，可以更高效地搬运货物；学习感知术后，可以提前发现病虫害……”

他展开一幅画卷，上面画着未来的场景:农民用术法灌溉农田，工匠用灵力锻造工具，医生用真气治疗伤病，甚至学者用神识查阅典籍。

“修仙将成为一种‘基础技能’，就像识字、算数一样。它不会让人高人一等，只会让人更高效地工作，更好地生活。”

台下议论纷纷。

大部分代表表示支持，但也有人担忧。

一位商人代表举手:“徐先生，我担心的是……如果人人都会法术，那作奸犯科的人不就更难对付了？现在官府抓贼靠的是人多，以后贼人会飞檐走壁，怎么抓？”

这个问题很实际，会场安静下来。

徐淳早有准备:“问得好。所以我们的计划是分阶段推进。第一阶段，只传授最基础的、偏向生产生活的法术。攻击性法术、隐身术等高阶法术，需要经过严格考核，证明心性纯正后才能学习。”

“而且，”他补充道，“圣院正在研发‘禁法锁’技术。每个人在学习法术时，都会在体内种下一道禁制。一旦用所学法术作恶，禁制会自动触发，暂时封印法力。情节严重者，终身不得再修。”

这个解释打消了大部分人的顾虑。

经过三个时辰的辩论、修改、完善，《全民基础修仙试行草案》最终以二百七十三票赞成、二十七票反对的结果通过。试行期为三年，先在薪火城及周边三郡推行，根据效果再决定是否推广全国。

散会后，比干没有立刻离开。

他独自留在议会堂，看着空荡荡的座位，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。改革在推进，制度在完善，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。但他总觉得少了什么。

少了那个人。

少了那个无论遇到什么困难，都能用奇思妙想化解的人；少了那个无论面对什么强敌，都能挺直脊梁说“人定胜天”的人；少了那个会拍着他的肩膀，笑着说“王叔，别担心，有朕在”的人。

“陛下……”比干轻声叹息，“您看到了吗？您开创的道路，我们正在走下去。虽然很艰难，虽然有很多反对声音，但我们没有放弃。”

他走到窗前，望向远方的天空。

夕阳西下，晚霞如血。天边飞过几只归巢的鸟，城中传来孩童放学的欢笑。这一切如此平凡，却又如此珍贵——正是那个人用生命守护的平凡。

“我会继续走下去，直到走不动为止。”比干握紧拳头，“但是陛下……如果您能回来，该多好啊。”

他不知道的是，此刻在议会堂地下，那块青石板上的金色纹路突然明亮了一瞬。

仿佛在回应。

万族学堂的建设进展顺利，第一批三百名妖族少年已经入驻临时校舍，开始学前准备。

虎烈家的孙子，名叫石的小虎妖，是其中最困惑的一个。

石今年十五岁，在妖族中算是少年。他从小在北俱芦洲长大，听惯了爷爷讲述人族如何狡猾、如何压迫妖族的故事。来之前，他做好了被歧视、被欺负的准备。

但现实完全相反。

人族工匠耐心教他们使用工具，人族先生认真教他们识字算数，就连人族同学，也会主动和他们分享零食、一起玩耍。

“这不合理。”石对同伴们说，“爷爷说人族都是坏人，可他们明明很好。”

同伴中年纪较大的狼妖少年沉吟道:“我爷爷也说过类似的话。但他说的是‘从前的人族’。也许……人族变了？”

“或者说，是那个叫帝辛的人皇改变了他们。”另一个鹿妖少女轻声说，“我听先生讲历史课，帝辛在位期间做了很多事:废除奴隶制，推行平等教育，建立万民议会……这些事在妖族是难以想象的。”

石陷入沉思。

晚上，他在临时宿舍的油灯下，翻开人族先生发的《基础识字课本》。第一课的内容很简单，只有几句话:

“人之初，性本善。

性相近，习相远。

苟不教，性乃迁。

教之道，贵以专。”

旁边有注解:这句话的意思是，人刚出生时本性都是善良的。大家的本性很接近，后来因为学习和环境的不同才产生了差异。如果不教育，善良的本性就会改变。教育的方法，贵在专心致志。

石反复读了几遍，心中某个地方被触动了。

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虎烈。爷爷对人有那么大的敌意，是因为当年人族修士屠杀了虎族一个部落，爷爷的父母兄弟都死在那场屠杀中。

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？五十年？一百年？当年参与屠杀的人，现在恐怕都已经老死了。而现在这些人族，他们并没有参与那场屠杀，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件事。

“性相近，习相远……”石喃喃自语，“也许爷爷的仇恨，是因为他从小被教导要恨人族。而我……有不同的选择。”

这个想法让他既兴奋又恐惧。

兴奋的是，他可能正在打破族群的偏见；恐惧的是，如果被爷爷知道他有这种想法，不知道会多生气。

就在这时，宿舍门被敲响。

开门一看，是人族先生林清。林清是薪火城公学的资深教师，自愿来万族学堂支教。他三十多岁，面容和善，手中拿着一叠纸。

“石同学，还没睡？”林清微笑。

“先生，我在复习功课。”石有些紧张。

“不用紧张，我只是来做个调查。”林清走进来，递给他一张问卷，“这是关于教学方法的反馈调查，匿名填写。你觉得哪些课容易懂，哪些课难懂，对先生有什么建议，都可以写。”

石接过问卷，犹豫了一下，问:“先生，我能问个问题吗？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为什么……你们对人族和妖族一视同仁？难道不觉得妖族是异类吗？”

林清愣了一下，随即认真地说:“因为陛下教导我们，评判一个人，不应该看出身，而应该看他的品行。妖族中有善良之辈，人族中也有邪恶之徒。重要的是心性，不是血脉。”

他顿了顿，继续说:“而且，陛下生前一直倡导‘万族共进’。他说过，洪荒这么大，容得下所有善良的生灵。人族和妖族曾经有仇恨，但仇恨不能代代相传，否则永远没有和平。”

石沉默片刻，又问:“那……如果我的族人曾经伤害过人族，你们会恨我吗？”

林清摇头:“不会。因为那是你的族人做的事，不是你做的事。每个人只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，不应该为祖先做的事负责。同样，你也不应该为我的祖先可能做过的事负责。”

这番话如同清泉，洗涤了石心中的困惑。

他郑重地点头:“我明白了，先生。谢谢您。”

林清拍拍他的肩膀:“早点休息，明天还有课。”

先生离开后，石在问卷上工整地写下自己的感受和建议。最后一栏是自由留言，他想了想，写下:

“我想学习如何化解仇恨，如何建立信任。我想成为连接人族和妖族的桥梁。”

写完后，他感觉心中轻松了许多。

而他不知道的是，这份问卷后来被送到了比干手中。比干看完后，沉默良久，然后对徐淳说:“看，这就是希望。年轻一代没有背负过去的包袱，他们愿意尝试新的可能。”

徐淳点头:“所以教育改革必须坚持下去。改变思想，要从娃娃抓起。”

就在洪荒各地欣欣向荣时，阴影也在悄然蔓延。

西牛贺洲，灵山脚下，一座不起眼的小镇。

镇上新开了一家“智慧书院”，院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，法号慧明。书院免费教授识字、算数，甚至传授一些基础的修身养性之法，很快吸引了周围百姓的子弟。

但仔细听课的人会发现，慧明讲授的内容，总在不经意间夹杂着一些特殊的观点。

比如讲到“勤奋”时，他会说:“勤奋固然好，但更重要的是方向。如果方向错了，越勤奋离目标越远。而方向，需要智慧指引。智慧从哪里来？从经典中来，从师长的教导中来。”

讲到“平等”时，他会说:“众生平等，指的是佛性上的平等。但在现实生活中，每个人天赋不同，际遇不同，成就自然不同。强行追求结果平等，反而会压抑英才，阻碍进步。”

讲到“自由”时，他会说:“真正的自由不是为所欲为，而是在戒律中找到自在。就像河流，有河岸的约束，才能流向大海；没有约束，只会泛滥成灾。”

这些观点单独听都没有问题，甚至很有道理。但组合在一起，潜移默化中，就在塑造一种观念:秩序高于自由，权威高于平等，服从高于质疑。

这就是接引和准提的布局。

他们不直接反对人道纪元，而是用更隐蔽的方式，植入自己的理念。等这些理念在年轻一代心中生根发芽，等他们长大后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，西方教的教义自然就会成为主流。

慧明只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。

在东胜神洲，一位游方道士在传播“自然无为”的思想，暗中贬低人道的积极进取；

在南赡部洲，一个商会组织在倡导“精英治国”，质疑万民议会的效率；

甚至在薪火城内部，也开始出现一些声音，抱怨议会效率低下，建议设立“常任理事”来加快决策速度……

这些声音都很微弱，但如同涓涓细流，正在汇集成河。

而推动这一切的幕后黑手，此刻正在灵山深处密谈。

“第一阶段很顺利。”准提满意地说，“我们在各地安插的三百枚棋子，都已经开始发挥作用。特别是薪火城内部，已经有七位代表接受了我们的资助，开始在议会中提出‘效率优先’的议案。”

接引却没那么乐观:“不要小看比干那些人。他们跟随帝辛多年，经历过生死考验，信念坚定得很。而且帝辛虽然死了，但他的影响还在。你看那些年轻一代，张口闭口都是‘陛下说过’。”

“所以才要从年轻人入手。”准提冷笑，“帝辛的影响力会随着时间淡化，而我们的影响力会随着时间增强。十年，二十年，三十年……等这一代人老去，等新生代忘记帝辛的牺牲，就是我们的机会。”

“但还有一个变数。”接引缓缓道，“帝辛真的彻底消散了吗？我总感觉不对劲。他散道时化作的光雨，至今还在影响洪荒。而且最近天地间的气运流向有些异常，似乎在向几个特定的点汇聚。”

准提皱眉:“你是说……他可能没死透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接引摇头，“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。如果他真的以某种形式回归，我们的所有布局都可能前功尽弃。”

“那就加快进度。”准提眼中闪过厉色，“在可能的变数出现前，尽可能多地占据优势。另外，可以试探一下圣人的态度。如果三清真的完全放手，那我们的空间就更大。”

两人又密议了许久，最终定下下一步计划:

第一，加大对年轻一代的渗透，特别是在教育领域。

第二，在各地扶持“意见领袖”，引导舆论走向。

第三，设法离间人族与妖族的关系，制造矛盾。

第四，密切关注天地异象，一旦发现帝辛回归的迹象，立刻采取行动。

计划已定，阴影开始蔓延。

但他们不知道的是，此刻在洪荒天地的最深处，帝辛的核心意识已经凝聚到了临界点。

千万个信念碎片，千万个情感共鸣，千万个希望之光，正在向那点微弱的意识汇聚。如同百川归海，如同万鸟归巢。

意识越来越清晰，记忆越来越完整，力量越来越强大。

“快了……”

“就快……醒了……”

“等朕……回来……”

黑暗深处，金色的光芒开始闪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