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中到来。
陈远醒得比往常更早。或者说,他根本未曾深睡。伤口在清晨时分总是格外敏感地抽痛,而今天,这疼痛与心脏沉缓而有力的搏动交织在一起,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未知时刻。
李静也早早醒了,或者说,她同样一夜未眠。她打来温水,默默地帮陈远擦洗、更换干净的病号服。她的动作比往常更加轻柔缓慢,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,又像是在拖延时间。手指偶尔拂过他胸前和肋下那些狰狞的、尚未完全愈合的疤痕,会难以抑制地颤抖。
陈远没有阻止,只是配合地抬起手臂,转过身体。他能闻到妻子身上传来的、混合着奶渍和消毒水味道的、属于母亲和守护者的疲惫气息。这气息让他心头酸涩,也让他脊背挺直。
王芳在约定时间前一小时就到了。她带来了一个极小的、伪装成纽扣的录音设备,以及一件看起来和普通病号服外套无异的薄夹克。“夹克内衬有个隐蔽的小口袋,录音设备已经开机,放在里面。开关在这里,长按三秒,红灯微闪一次表示开始,再按三秒停止。电量可以持续五个小时。”她一边低声解释,一边极其熟练地将设备放入口袋,并指导陈远如何隔着衣服进行操作。
陈远的手指还有些僵硬和不稳,但他仔细地听着,重复着操作步骤。这是他能携带的唯一“武器”,也是留给家人和后手的唯一可能“证据”。
“周警官那边,我凌晨又发了一条信息,只说‘今日下午可能有人约谈陈远,地点在医院后门附近,情况不明,特此报备’。”王芳声音低沉,“没有提具体时间地点,也没有请求行动。这样既留下了记录,又不会打草惊蛇。我一会儿会远远跟着你,但不会进咖啡厅,也不会让你看见我。你进去后,选靠窗、方便观察出口和周围情况的位置坐下。如果超过四十分钟你还没出来,或者我看到任何异常,我会立刻联系警方。”
陈远点点头。他明白,王芳的远程观察和报警,是他最后的保险绳,虽然这根绳子在真正的危机面前可能脆弱不堪。
“远哥……”李静终于忍不住,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千言万语堵在胸口,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和恐惧。小宝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,紧紧抱着妈妈的腿,大眼睛里满是惶恐。
陈远伸出手,摸了摸儿子的头顶,动作有些笨拙。“在家听妈妈话。”他只说了这么一句。然后,他看向李静,目光深深地,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脑海。“没事的。”他最终也只吐出这三个字,干涩,却尽力平稳。
上午的时间,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煎熬中缓慢流逝。陈远拒绝了任何额外的康复训练,只是安静地坐着,闭目养神,调整呼吸,试图将胸腔里那股闷痛和心悸压制下去。他需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,尽可能地保持体力和精神的稳定。
午饭他吃得很少,只喝了几口粥。饭后,他让李静扶他去了一趟洗手间。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护士或康复师全程陪同的情况下,独立完成这一系列动作。过程缓慢而艰难,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,但他坚持自己完成大部分步骤。他需要确认自己能够基本自理,至少在需要的时候,能走、能坐、能保持基本的清醒。
下午两点半。陈远穿上那件藏有录音设备的薄夹克。夹克有些空荡,挂在他消瘦的身体上。他对着病房门上模糊的反光,整理了一下衣领,手指在夹克内侧某个位置,按照王芳教的方法,长按了三秒。没有声音,但他仿佛感觉到那细微的震动,代表着某种无声的宣战,或者,是记录。
“我走了。”他没有回头,对李静和王芳说道。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。
李静死死咬住嘴唇,才能不让哭声溢出。王芳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,眼神里是鼓励,也是凝重。
陈远拉开病房门,走了出去。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,混合着远处传来的各种医疗仪器的声音。午后的住院部相对安静,只有零星几个护工推着车子走过。
他走得很慢。双腿依旧沉重虚浮,胸腔随着步伐传来有节奏的闷痛,呼吸需要刻意控制节奏。但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。从病房到电梯,再到一楼大厅,穿过连接主楼和后面裙楼的长廊,最后走向后门。这段平时可能需要十分钟的路程,他走了将近二十分钟。
阳光透过玻璃廊顶,有些刺眼。他眯起眼睛,看到后门外的街道和对面那家名为“转角”的咖啡厅。咖啡厅门面不大,落地玻璃窗,能看见里面稀疏的客人。看起来,一切如常。
他站在医院后门的门檐下,停顿了几秒钟。深深吸了一口气,冰凉的空气涌入肺部,带来一阵刺痛,却也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。他抬手,再次隔着衣服确认了一下内袋的位置。
然后,他迈步,走下台阶,穿过并不宽阔的马路,走向那扇咖啡厅的玻璃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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