陌城冬夜的街道,像一条冻僵的灰色血管,稀疏的路灯是血管壁上黯淡的光斑。李静左手抱着裹在厚毯子里、只露出小脸的陈曦,右臂被小宝紧紧搂着,孩子冰凉的小手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。背上是一个简陋的包袱,里面是他们此刻全部的家当。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,声音在空旷的夜里被放大,又被呼啸的寒风迅速吹散。她走得很快,几乎是半拖着小宝在前进,目光警觉地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,每一扇黑洞洞的窗户。身后旅社老板娘那句“走了也好”和那意味深长的眼神,像附骨之疽,让她脊背发凉。有人到房间门口打听过她——这个认知让夜晚的陌城在她眼中变得更加危机四伏,仿佛每一道黑暗的缝隙里都藏着窥视的眼睛。
出租屋所在的区域比旅社那边更加混乱和缺乏管理。这个时间,大部分窗户都暗着,只有零星几处透出微弱的光,或是传出模糊的电视声、麻将声。巷道里堆满杂物,散发出垃圾和便溺的混合气味。李静凭着记忆,在迷宫般的窄巷中穿行,心脏因为紧张和急切而狂跳。她既怕走错路,更怕被人注意到。
终于,看到了那间位于巷道尽头、门口堆着破烂家具的低矮小屋。窗户的位置被木板钉死,门紧闭着,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,寂静得让人心慌。陈远在里面怎么样了?烧退了吗?伤口有没有恶化?他一个人,有没有害怕?
李静在门口停下,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焦虑,轻轻敲了敲门,压低声音:“远哥,是我,小静。我带孩子回来了。”
里面一片死寂。
她的心猛地一沉,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。难道……难道出事了?被发现了?还是陈远病情急转直下?
“远哥?”她又敲了敲,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就在这时,门内传来极其轻微的、窸窸窣窣的声音,像是有人艰难地移动。接着,是门锁从里面被慢慢打开的声响。门,拉开了一条缝。
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漏出,映出陈远半边脸。他靠在门框上,脸色依然青灰,嘴唇干裂,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,但眼睛睁开了,虽然依旧浑浊布满血丝,却有了些微清明的迹象。他看到门外的李静和孩子,尤其是看到小宝和陈曦时,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——有难以置信的狂喜,有锥心刺骨的愧疚,有深不见底的痛苦,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软弱。
“小……宝……曦曦……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,伸出颤抖的、缠着纱布的手,似乎想触摸孩子,却又在半空中僵住,仿佛觉得自己不配。
“爸爸!”小宝在看到陈远的一刹那,一直强忍的恐惧和委屈终于爆发出来,他松开妈妈的手,哭着扑了过去,紧紧抱住陈远瘦得吓人的腿,“爸爸!爸爸你去哪儿了!我们好想你!妈妈找你找得好辛苦!”
陈远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,差点被小宝撞倒,他慌忙扶住门框,另一只手颤抖着,终于落下,极其轻柔地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儿子的头,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,混进脸上的污垢里。“小宝……爸爸……爸爸对不起你们……”他哽咽着,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。
李静的眼泪也瞬间决堤。她抱着陈曦,走进屋里,反手迅速关上门,挂上那并不牢固的门闩。狭小、霉味扑鼻的空间里,昏黄的灯光下,一家人以这样一种残缺、狼狈、劫后余生的方式,团聚了。
陈曦似乎被压抑的气氛和父母的泪水感染,也撇着小嘴哭了起来。李静连忙摇晃着哄她,自己却止不住抽泣。小宝还抱着陈远不肯松手,仿佛一松手爸爸又会消失。
陈远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,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,把脸埋在小宝瘦弱的肩头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,发出压抑到极致的、野兽受伤般的呜咽。这哭声里,有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恐惧、屈辱、绝望,也有见到妻儿那一刻冲破堤坝的、汹涌的情感。
李静蹲下身,一手抱着陈曦,一手轻轻放在陈远剧烈颤抖的背上,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地流泪。千言万语,千辛万苦,似乎都融在这昏暗陋室中交织的泪水里。
过了好一阵,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。小宝哭累了,加上之前的恐惧和疲惫,靠在陈远怀里,眼皮开始打架。陈远的精神也明显不济,搂着儿子的手臂都在发颤。
李静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。现在不是哭的时候。她先把陈曦放在那张光板床上(铺着她之前留下的外套),然后扶起陈远,让他靠床坐着,又把迷迷糊糊的小宝也抱上床,让他挨着陈远。小小的床顿时显得拥挤不堪。
她摸了摸陈远的额头,依然烫手,但似乎比之前稍微好了一点。检查他手臂上的伤口,纱布没有渗血,但红肿依旧。她松了口气,药似乎起效了,但情况依然严峻。
“远哥,你感觉怎么样?还难受得厉害吗?”她倒了一杯温水,扶着陈远,让他慢慢喝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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