港城的雨缠绵地下着,细密的雨丝如同千万根银针,斜斜地敲打着小巷食堂的玻璃,晕开一片朦胧的水雾。玻璃上蜿蜒的水痕,似无声的泪水,顺着窗格缓缓滑落,在玻璃上交织出一幅模糊的城市剪影。霓虹灯透过雨幕,在水痕间折射出破碎的光斑,恍若这座城市在雨夜中闪烁的叹息。街道积水倒映着路灯,将整个世界浸泡在摇晃的琥珀色里,偶尔驶过的汽车碾过水洼,溅起的水花如同转瞬即逝的星芒。
许安推开餐馆的门,潮湿的风裹挟着雨水涌了进来。风铃被撞出一串破碎的清响,混着门外巷子里排水沟汩汩的水声。他深蓝色外套肩头洇着深色的水痕,雨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板上,绽开一朵朵深色的小花。沾了雨水的布料紧贴在他单薄的肩胛骨上,勾勒出嶙峋的轮廓。他习惯性地抬手抹了把脸,露出招牌式的笑容,只是那笑容比往日苍白了几分:“老板,还是老样子!”话音未落,一阵冷风顺着门缝钻进来,引得他肩膀微微发颤,藏青色围巾下的脖颈也跟着轻颤,露出领口处若隐若现的医用胶布边缘。
正在擦拭柜台的古月抬头,目光在许安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了半秒。往常这个总爱哼着老歌,把《甜蜜蜜》唱得韵味十足的男人,此刻睫毛下泛着青黑,像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。他眼下的乌青如同被晕染开的墨渍,透着病态的灰败。握菜单的手指骨节突出得有些硌人,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,仿佛是凸起的青色藤蔓,爬满了他苍白的皮肤。指甲缝里还沾着干涸的褐色痕迹,像是来不及洗净的药渍。“今天给你加个例汤。”古月接过菜单,笔尖在“蔬菜豆腐汤”上重重画了个圈,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关怀都圈进这道菜里。柜台下,他悄悄将保温桶里早已煨好的虫草鸡汤挪到灶台边,保温桶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桶壁滑落,滴在他微微发抖的手背上,混着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。
邻桌的唐婉清放下咖啡杯,护士特有的敏锐让她注意到许安持续十几秒的咳嗽。他弓着背,右手死死按住胸口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青筋在皮肤下凸起,像是一条条挣扎的蚯蚓。剧烈的咳嗽震得他肩膀不停耸动,喉间发出压抑的喘息声,仿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。咳完后迅速掏出薄荷糖塞进嘴里,笑着冲投来关切目光的楚凝摆摆手,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:“老毛病,呛着了。”但唐婉清看见他转身时,悄悄将带血的纸巾揉成小团,塞进了口袋,那动作小心翼翼,像是在隐藏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。纸巾上的血迹鲜艳刺目,与他苍白的指尖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,而他低头时,后颈处隐约露出半截纱布,边缘沾着些许褐色的痕迹,那痕迹在昏暗的灯光下,宛如一道凝固的伤口。他伸手拿水杯时,袖口滑落,露出小臂上新鲜的针孔,在皮肤下泛着淡淡的青紫。
后厨传来切菜的声响,“咚咚咚”的节奏突然乱了半拍。苏沐橙正帮古月择菜,指甲深深掐进豆角的纤维里,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。厨房顶灯在她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,像极了三天前手术室门外摇晃的红灯——那盏灯将走廊染成血色,也将他们凝固在时间的琥珀里。“阿月,许哥是不是……”话没说完,古月已经拎起水桶往灶台走,金属水瓢撞击桶壁发出清脆的声响,却掩盖不住他微微发颤的声音:“把花椒和麻椒拿过来,今天做椒麻鸡。”他刻意将尾音拖得极长,像是要把某个呼之欲出的词汇狠狠按回喉咙,转身时,围裙的下摆扫过墙角堆叠的食材,发出窸窣的声响,惊起几只在土豆堆里打盹的飞蛾。
菜市场的雨腥味混着家禽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古月在鸡摊前蹲下,手掌贴着鸡笼细密的铁丝网,感受着笼中散养土鸡的体温。鸡群受惊般骚动起来,扑棱棱的羽毛掠过他手背的旧伤疤——那是去年冬天,许安教他颠勺时溅起的油花烙下的印记。当时许安举着烫伤膏追着他满厨房跑,嘴里还念叨着“学徒受伤,师傅全责”。“要那只脚爪带老茧的。”他指着最角落的鸡,声音低沉而坚定。摊主疑惑地挠头:“那只最瘦,肉少啊。”古月没说话,只是从围裙口袋掏出钱夹,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条,是许安上次写的便签:“听说散养鸡炖汤最香”。纸条边缘已经卷起毛边,蓝色水笔写的“香”字被反复描摹,墨迹重叠处微微凸起,仿佛承载着两人之间的温暖回忆,那字迹在钱夹里,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,诉说着过往的情谊。他忽然想起许安总说,好汤要配好鸡,就像好徒弟要配好师傅。
回到餐馆,案板上的鸡还温热。古月握着刀的手悬在半空,喉结滚动了两下才落下第一刀。鸡毛纷飞间,他想起三个月前许安教他识别新鲜鸡肉的场景——那个男人当时神采奕奕,用筷子敲着碗边唱:“鸡肉要选带弹性,皮光肉滑有精神!”阳光透过后厨小窗洒在许安的白大褂上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几乎要覆盖整个操作台。而如今,同样的厨房,同样的刀具,却再听不到那熟悉的歌声。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,仿佛在替谁哼着走调的曲子,树叶上的雨滴不断坠落,砸在窗台发出清脆的声响,像是时光的呜咽。刀刃切入鸡肉的瞬间,他忽然觉得这触感与往日不同,每一刀下去,都像在剖开自己记忆的茧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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