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星河的鞋跟叩在青石板上,比平时快了两拍。
手机还贴着耳朵,林夏的声音被风声揉碎了传过来:“你爸今早六点就起床淘米了。”他脚步顿了顿,雨过天晴的石板有些湿滑,裤脚沾了星点水痕。
“以往不都是傍晚才生火?”他问,喉咙发紧。
林夏笑出声,带着点暖:“他说‘星河爱吃刚刮的焦屑’,得掐着点烧。”
焦屑。
沈星河想起上周在老屋吃饭,锅巴刮晚了些,边角发苦,他顺口说了句“要是再焦点就好了”。
原以为父亲只是应了声“知道”,却不想老人记在心里,连火候都要掐到分秒。
他望着前面歪歪扭扭的院角——老槐树的枝桠已经探过围墙,绿叶间还挂着雨珠,滴在青石板上,叮咚作响。
推开门时,灶间的热气先裹了上来。
沈建国正猫着腰往灶膛里添柴,背影像张弓。
听见动静,他慌忙直起身子,额头的汗混着灶灰,在眉间洇出条黑道。
“回来啦?”他搓了搓手,掌心还沾着米屑,“锅刚冒气,再焖会儿。”
沈星河凑近看,铁锅沿儿正“咕嘟咕嘟”冒白汽,米香裹着柴草的烟火气往鼻子里钻。
父亲的手指在灶火边悬着,一会儿往左拨拨柴火,一会儿往右压压,像在调弦。
“还不焖?”他问。
沈建国嘀咕着,用手背试了试锅沿的温度:“你上次说火候差三分钟,这次……得准。”
沈星河蹲下来,替父亲拨了拨柴。
灶火烧得旺,映得父亲鬓角的白发发亮。
“爸,我爱吃糊的,不挑分钟。”他说。
沈建国抬头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:“可你妈说,差三分钟,米就散了。”
这句话像根细针,扎得沈星河鼻尖发酸。
他忽然想起母亲生前总系着蓝布围裙,站在灶前看火候的模样。
那时父亲总嫌她麻烦:“差不多得了,哪有那么多讲究。”如今母亲走了十年,父亲却把那些“讲究”刻进了骨缝里——他记得的从来不是儿子的口味,是妻子的规矩,是这个家曾经的温度。
饭成时,木锅盖一掀,白汽腾起来,模糊了三人的眼。
沈星河照例盛了一碗,轻轻放在八仙桌中央的遗像前。
瓷碗底碰着桌沿,发出清脆的响。
“今天……多摆一副碗筷。”沈建国突然说。
他抬头,见父亲已经把林夏的青瓷碗放在自己右手边——那位置,正是母亲生前夹菜时总坐的地方。
林夏低头扒饭,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。
她的指尖搭在碗沿,微微发颤,像片落在水面的树叶。
沈星河没说话,伸手把母亲常用的铝饭盒往桌中央推了推。
那饭盒的漆早掉了,边缘磕出好多小坑,此刻却像块磁石,把三个人的目光都吸了过去——父亲的、林夏的、还有遗像里母亲含笑的。
饭后,林夏擦着桌子提议:“要不把‘星星角’迁到堂屋吧?和阿姨的遗像作伴。”所谓“星星角”,是沈星河这些年攒的旧物:小学的红领巾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、第一次签的商业合同,都用红绳系着挂在书房墙上。
沈星河犹豫:“这屋太久没人住……”话没说完,沈建国已经蹬着梯子翻箱倒柜,灰尘簌簌落下来。
“早糊好了,就等你一句话。”老人从木箱底抽出一卷红纸,展开时“哗啦”响。
那是用旧饭票和红纸裱成的挂轴,墨迹未干的四个大字“灶火人家”,笔锋歪歪扭扭,倒比任何名家字都烫人。
“你妈走前,拉着我的手说,‘老沈,咱这屋,得重新热起来。’”他用袖口擦了擦镜框,“我就想着,等星河愿意回家了,把这挂起来。”
当晚,沈星河蹲在临时住处的行李箱前,往纸箱里塞书。
手机在床头震动,是林夏发来的视频。
画面里,老屋堂屋的墙上,“星星角”的红绳已经系好,母亲的遗像端端正正挂在中间,旁边是“灶火人家”的挂轴。
镜头往上移,三口旧锅并排挂在梁上——那是母亲的炒菜锅、父亲的烧水锅、他小时候用的小奶锅,锅底映着月光,像三轮小小的太阳。
他发消息:“明天起,我掌早灶。”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他点开导航软件,把“临时公寓”的收藏夹轻轻往左一滑。
删除提示跳出来时,窗外的老槐树正摇着叶子,沙沙的响声里,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。
搬回老屋那晚,沈星河在木箱最底层放了陈阿婆给的陶罐。
三十六颗纸星挤在罐子里,最上面那颗泛着旧黄——是1998年的早餐券折的,边角还留着豆浆渍。
他合箱时,听见灶间传来“咔嗒”一声,像火钳碰着铁锅。
月光透过窗棂爬进来,在床头投下树影。
沈星河躺着,闻着屋里若有若无的柴草香,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,听见风里飘来句极轻的话,像从好远好远的地方飘来的:“明早的米,得提前泡上。”
第三日清晨五点半,沈星河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。
他迷迷糊糊披了件外衣,推开卧室门,看见灶间的门缝里漏出点光——有人在里面走动,影子投在墙上,像片摇晃的叶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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